[林方/双花/微韩张][架空背景]荒原

[林方/双花/微韩张]荒原

 
 
 

——因为还能活,像荒原里的野火一样活着。

 
 
 
 

张佳乐铺好床,把行李往上一丢。拍拍:今儿你就睡这。然后摇摇上铺,震得铁栏杆咣咣响:我就睡这的,有什么事多担待啊。小心啊,这儿晚上可黑。还有狼。

 

行。林敬言也笑。他坐了很久的车,下车的时候有点眩晕。日头很盛,晒得灼眼。张佳乐赶紧说明:“咱这没什么水,你要是能挺住就撑着。”

 

林敬言点点头,个子很高,手脚都长。迈开步子虚浮但坚定,军人的样子。他的确有点轻微中暑。一车人挤在一起,外面的热浪又很猛,仅有的风把戈壁掀出波纹,像海。

 

你要是累了就先歇会儿,这还是有电的。不过那个,他指指墙上的窗式空调:坏很久了。欸你躺着啊,我出去一趟。

 
 

他推开门,蒙了他一脸沙。张佳乐靠了一声。

 

新室友的适应能力还挺快,他回头。只看到林敬言的背影,正在整行李。

 

他都忘了自己刚来的时候是怎样的了。反正当时没想到这一天,也没想过这么久。

 
 
 
 

张佳乐在这边三年多,日复一日。沿着那高高的电网数上面的铁丝,连飞鸟都不敢从那过。他挨着边界,在国境西线扛枪而立。

 

腰上绑着手雷,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感。随时准备英勇就义慷慨赴死。但也没人给他这个机会——这里安静的要命,战火从来没烧过这里。

他对世界的联系也就那个总没信号的小收音机。

 
 

供给不太足,过一道扣一道,到他们这里再没多少。张佳乐摸了摸他的烟盒。干瘪瘪,走到头,第二根围栏下面长着捧野草。左边是他的第一任搭档,右边是刚刚牺牲的室友。报告上写流弹飞入了他的脑袋,其实他是翻墙走私的时候被电网打死的。张佳乐没看到那一幕。他把他埋了,撒了把土,拢了个小土堆。第二天就被沙埋住了。

 

张佳乐看了许久,有点惆怅。最后大老远挖了根野草,埋那儿。虽然没抱希望,还是生根了。摇摇晃晃,夜里被沙埋了一半。第二天又冒出来。他就每天来这里看,反正他每天也没什么事。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们从没来过这里呢,还有我。

 

好走啊兄弟。他想了想,又看了看边上那位。

 

你比他轻松一点,至少没什么痛苦。

 

“你哪儿来的啊?”

 

林敬言不像他,也不像他以前见过的当兵的。他很斯文,彬彬有礼。从那卡车下来的时候,还跟绝尘而去的司机说谢谢。张佳乐以前在后方,一次作战计划中打得太猛没收住——这词是他搭档讲的。他又很狂,常年惹的上司不愉快。本来的小事变成大事,处罚变为发配。

 

他刚来的时候,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那墙根边上看蹿过去的壁虎,偶尔想一想。

 

要不是你……

 

想完了又不想想。

 

“怎么?”林敬言眯起眼睛:“还看不上我啊。”

 

他们分着那包供给的烟。环境太干,抽着嗓子疼。不过心里很舒服。

 

“别小瞧林叔叔,我可是前线下来的哦。”

 

“嘁……”

 

张佳乐很烦他。明明一肚子心事,非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给人看。比如他抽烟的时候,就要那样,夹在指节中间,眯起眼睛想什么的样子。

 

“你也发配啊?犯什么事?”

 

“唔……”

 

他又不说了。

 

林敬言比他大两岁。这里荒无人烟,也没有什么八卦可讲。他打心眼里觉得林敬言不像个当兵的,而且他脾气太好了点。还会帮张佳乐收拾床铺。张佳乐都不好意思。没事的时候,他就逮着林敬言问,最多的问题是,你哪里来的。

 

外面。林敬言按灭手上的烟,火光星星点点:还有么?

 

别抽了别抽了。张佳乐招呼他:本来就不多……你长官跟我抢烟抽。

 

啊。他又把那点烟捡起来:现在不是了么。

 
 
 

张佳乐抽烟是孙哲平教给他的。那时候他们都很疯,第一次抽烟,孙哲平说你行不行。张佳乐踹他:滚滚滚——然后他们就滚到一起去。军校的人都很疯。他刚进校打演习,本来就是试试水。结果硬是比血拼还要猛,恨不得真枪实弹这么上。他们是挺到最后的,那时候他还没见过孙哲平。一身灰泥杀到他面前。

 

嘿你技术看起来不错,要不要和我来个组合。

 

后来他们就做了搭档。张佳乐曾经以为,战士不能放下手中的枪,他们当然也不能放下彼此。那不等于停下了战斗的脚步么。

 

诶老林。

 

他们就在那小小的平房边上,都没通自来水。夜里,极黑极亮。满天星斗。两个人坐在沙地里。日子太长,实在不知道能做什么。

 

你绝不觉得这里很无聊。

 

啊?不觉得啊。

 

这里中午热的惨绝人寰,晚上就很冷。到了这个点,戈壁上的沙还是烫的。温度却降得很快。张佳乐往地下缩了缩。

 

不无聊吗?那是你呆的太短了。他像前辈一样拍拍他:还是打仗好。

 

打仗危险啊。

 

老头子……

 

见过死人吗你?

 

见过啊,小瞧人是吧。

 

见过你就不会说这话。

 

我怎么没见过啊。张佳乐还挺不甘心:那你倒是说说?

 

唔。

 

他又不讲话了。

 

林敬言就是这样一个人。没什么锋芒,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执念。他一直在走,一步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张佳乐想,他或许停过,或许还回头过。但一定发生过什么。他才一直走着,没法停了。

 
 
 

这里很远,很安静。每个月3号和13号两次配给,张佳乐偶尔敲敲广播。也能听到一些消息。

 

“一如既往。”

 

“嘁……”

 

张佳乐对着广播比了个中指。

 

你认识那个人吗?林敬言问。张佳乐啊了一声,知道。

 

我认识。林敬言走过来,挡住了信号,韩文清声音变得刺啦刺啦的。再移开,就没声儿了。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信号。去去去。张佳乐把他踹走。

 

他很长一段时间就凭着这句话知道外面的消息。头顶的天空很广,但也非常遥远。

 

你下次见到我谢谢他。张佳乐嘟嚷着:让我觉得我还没完全隔离世界,还活着呢。

 

行啊,回去再说——你不是也一起吗?

 

那就说定了啊。张佳乐抓抓脸:咱么这可是生死之交了兄弟。回去谁食言谁二狗子。

 

每天一模一样,早上按点起——没人监督他们,也没有军号。哨声穿过高塔,隔着那些铁丝电网直接传到他们脑子里。起来,和所有军人一样。迅速穿衣洗漱,执行任务。

 

虽然其实没有什么任务。他们绕着铁丝高墙,走一个上午。最热的时候避在房间里,下午就没事。张佳乐坐在那里,抓头鼓捣他的收音机。

下次一定要申请一个好的……

 

林敬言很能自娱自乐的人。他下午避过三四点的日头,在房间里看看书说说话。傍晚还出去四处游荡。倒不怕他走丢,反正找不到地儿了,找个高地也就能看见。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飘个旗。

 

什么时候把那旗子拆下来洗洗。

 

哪来的水……

 

总有下雨的时候吧?

 

哪来的闲心……

 

是会下,还没反应过来就没了。打到衣服上,很快就会干。还要打雷。巨大的,像从天空伸到地底的光树,枝杈尖锐。张佳乐喜欢戈壁的雨,他像个战士,提枪而来,英勇退去。在大地上流血,直到死去。终于什么都不剩下。

 
 
 

边境没有战火,偶尔也点小事。比如偷渡和走私。他们能遇上,遇上就解决。偶尔也有小伤。

 

我说这不是个大事儿……这叫什么……嘶。我给疼死。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林敬言手上一重。

 

我冤枉,我没为国捐躯。死你这庸医手上,你看我还能看吗?张佳乐伸了脖子,借着玻璃窗看自己的脸:天呐。你给我上的这什么绿了吧唧的非人非鬼。多大仇啊?

 

挺好看的么不是。林敬言说,你长得太嫩,这样显沧桑。

 

滚滚滚,说谁嫩……张佳乐缩回头。

 

挺好。我一个朋友,我找到他的时候,脸上不知道谁的血。都认不清了……蛮可惜的,那孩子一直很干净。

 
 
 
 

张佳乐躺着养伤,林敬言不让他多说话。还限制他抽烟,搞得他特别焦躁。林敬言坐在那里看他那本书,为了看着他能坐一个下午。张佳乐问过他什么书,他说业余的,看着玩儿。可现在都看了四五遍了。

 

你不去看你的小芳啊?

 

小方也要自己锻炼嘛,不离开我他就一直长不大。

 

小芳是林敬言养的松鼠。沙地松鼠,他把这片子的松鼠都给认熟了,还挨个起了名字。小芳是他最喜欢的一只。用他的话还是跟他最亲。张佳乐很奇怪他怎么分清楚的,而且这话有点怪。

 

为什么叫小芳啊。土死了……

 

下次找个粉色的起名叫乐乐。

 

什么粉色……谁是乐乐!诶为什么是松鼠啊?沙地兔还可爱一点。

 

你见到他你就知道了。林敬言说着,好像他的小芳就在他手边上似的:小小的,很机灵。眼睛很亮。发现不利就往洞里钻,打滚的样子也很好玩。

 

猥琐。

 

不挺好的吗,像我。

 

少来你……

 
 
 
 

一个季度过去了,又一个季度过去了。林敬言夏天来的,转眼也到了西北的冬天。温度降得极快,信号好像好了。张佳乐每天都能听到韩文清说一如既往。讲一些目前的形势,还有安慰大家。不过关张佳乐什么事呢,他这里安静地连松鼠都能放心地去爱人。

 

一如既往。

 

张佳乐就严阵以待,坐在收音机前,说:一如既往。

 

林敬言在后面笑。

 

他是不是每天不干活,都在这里说大话啊?

 

当然不是了。老韩很可靠的——其实你听的都是录播,战争早结束了。

 

我靠!

 

骗你的,这就信了啊?

 

张佳乐看他揉一把自己的头。有点不满。

 

你什么时候把小芳带给我看看啊?

 

小方很害羞。

 

……谁信啊,你养出来的。不跟你一样没皮没脸吗?

 

嗯,其实我就是不想给你看。

 

小气!

 

张佳乐的确从来没有见过小芳。他见过很多只松鼠,并且在他眼里他们长得都一样。他只是听林敬言常说他和小芳。比如他今天要去给小芳带点瓜子,还有张佳乐有没有旧报纸给小芳搭个窝。甚至有天夜里突然刮大风,张佳乐睡得死,硬是被林敬言推醒。问他这么大风沙会不会把石洞埋住,他以前没有在戈壁生活的经验。

 

我说老林你就喜欢瞎操心。张佳乐被打扰了睡眠很不满。

 

他以前和孙哲平在军校的日子也经常这样,张佳乐睡上铺。孙哲平把他推醒:张二乐你消停会儿行不?张佳乐想我靠孙哲平一定是最糟糕的室友。来年打死也不跟他住。

 

来年他们就去了实战,再来年就毕业,再再来年,就没有来年了。




林敬言还是那样,早起日复一日巡查,下午坐在那看他那本看了一万遍的书。傍晚去看小芳,晚上回来和张佳乐说说话。

 

你跟我说的到底几句是真的啊。张佳乐每次都不信。他会说前线的事,他的长官韩文清,几次战役,还有他同行的战地记者团——但就是不说他自己的事情。

 

说说看说说看。真心话大冒险玩过吗?

 

多大了你?

 

无聊嘛……

 

的确很无聊。当年那一腔热血和满心壮志,都在一日一日巡逻中消磨掉了。一样的天空,一样的云,一样的生活。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苍老,他偶尔也会想起以前疯的那些日子。

 

有什么呢,不过从两个人疯变回了一个——人不本来就是独居动物吗。

 

行吧,你到底想听什么?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啊?你该不会真是自己要求过来的吧。

 

嗯,其实说了挺没意思的。

 

少吊人胃口,快讲。

 

以前有个朋友,说每天奔波太辛苦了,而且危险。要是能选,他就选那种沙漠里孤岛上的,两个人作伴。也没人管,也不用管。

 

你朋友缺心眼儿吧?……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又骗我。

 

是吧,谁说不是呢。

 

真有那朋友啊?现在在哪?

 

做了件错事,他没有来得及骂我,一定很后悔。

 

我也有个朋友。张佳乐一脸“我懂”的表情:本来我们是要被投牢的,他拿着枪抵着上校,逼着他改决定书。让我发配了。

 

不是吧。这么狂?

 

对啊……不过改完以后,唉,后面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那天打得真爽,做梦一样。我就记得梦的结尾,他手臂中了一枪。血珠飞扬他也能笑出来。

我说你这又是干什么,他说:我乐意。靠!这叫个什么事。什么叫他乐意?!

 

你说这人,一副什么我不想拖拉你的样子……靠,谁稀罕你拖拉了。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吗?傻逼呀?谁被他拖拉了一样?

 

看林敬言半天没回应,又问:你怎么了?

 

嗯,觉得你骂得挺有道理。继续骂吗?

 

哦,我想想啊……刚骂哪来着……傻逼吧?

 

张佳乐想,孙哲平这个人从不逃避。他和他不一样,他会犹豫,会想回头看一看。但他都不——所以孙哲平,不论走到哪里,就连走下去都一定是坚定的。

 

坚定地面对决断,坚定地狂下去……但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或许也会停下来。忘川的水流去滚滚,阴兵在他身边过去。然后他转身,看着那座空荡荡的桥,笑一下。

 

然后说,张佳乐。

 

我走了啊。

 

我说孙哲平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他以前在军校一年级生,义正词严对孙哲平说:你现在后悔也改不了了,但是我可以改。我错哪儿了,我改。

对啊。孙哲平说:你每天睡觉要蹬被子,哼唧。吃饭还挑食,又不好玩,随便逗逗都要炸……

 

靠。张佳乐一个白眼:这么多我怎么改的过来。

 

所以你别改。我改。

 

……啊?

 

喜欢你的毛病?小事儿啊。

 

张佳乐他妈还真有点感动。

 

他有时候会想,孙哲平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一个狂剑士,一个战士。他走在荒原里,背对朝阳迎向日落。身体融在巨大的风中。

 
 
 

“林大大。”

 

“嗯?”

 

“你怕不怕死啊。”

 

“你怕?”

 

“我不怕。”

 

“我有点怕。”

 

“真的啊?”

 

“真的。”

 

“那我也有点怕。”

 

“怕是对的。”

 

“打完了我们回家。”

 

“你不去沙漠了?”

 

“不去……你要是想我了怎么办呢。”

 

“我也去啊。”

 

“这么好。”

 

“沙漠也不错。”

 

“嗯。”

 

“方锐。”

 

“嗯?”

 

“别怕。”

 

“我不怕啊,我就怕不能跟你一起,那你多难过。是吧。”

 
 
 

他们都没问彼此后面的事。

 

故事里始终都是故事,荒原之外也有风平浪静的一段明天。

 

关乎后来,无关未来。

 
 
 

战事随时都会打响。

 

韩文清还在广播里说着一如既往。张佳乐最近越来越懒得巡视。林敬言也不催他,他睡到日晒三竿,林敬言都已经回来了,坐在门边烧那一小壶水。等张佳乐起来,说说闲话,晚上再出去。去的越来越晚,有时候回来张佳乐都睡着了。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天也是这样,他醒了,但是不想起来。靠在床上,盯着面前的天花板。听到林敬言在看那本已经看了快一年的书。

 

张佳乐有次去看,新闻学的。好像几次还不一样,他没问林敬言哪来的。这里可是连报纸都没有。他翻过一次,新闻理论,枯燥得他一个头两个大。林敬言好像还挺感兴趣,看得挺认真。

 

我觉得你特别寂寞。张佳乐盘腿坐在床上,秋天来了,气候干燥。看着林敬言,心里想。

 

他以前也跟孙哲平说,我觉得我特别寂寞。孙哲平一巴掌揉上他的头,你多大你懂什么叫寂寞。张佳乐说我不懂,你懂?孙哲平一脸理所当然:我懂寂寞干什么,我懂你就行了。

 

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搭档。

 
 
 

你什么时候看完啊?

 

快了。

 

这么感兴趣?

 

有点。

 

老林。

 

嗯?

 

你觉得战争会打过来么。

 

嗯。

 

嗯是什么玩意儿……

 

也许。

 

你要是不够战斗力多仰仗仰仗我啊。

 

行。

 

你不知道,我以前打得可厉害了……

 

嗯,我知道。

 

你知道个毛线。

 
 
 

战争还是没有打起来。

 

他们沿着边界线,一日一日。周而复始。

 

他以前希望战争能打到这边来,痛痛快快打一场。酣畅淋漓。然后可以轻松地回去。离开这里,离开漫无边际的荒原。回到人群中去。而张佳乐渐渐开始想,老林的朋友是对的。或许一直呆在这里也不错。虽然很无聊,也很热。条件这么差,又不能打仗。反正也没人管,挺好。

 

因为还能活,就有希望。

 

因为还能活。像荒原里的野火一样活着。

 
 
 

老林你怕死么?

 

他突然问林敬言,他愣了一下。

 

我啊……

 

他突然笑了,背对着他,然后说:我不怕啊。

 

他面前是荒原,身后就是日落。

 
 
 

那天的前一天,张佳乐出门前,突然对林敬言说其实,我骗你的。

 

大孙没有被处死,他跟我过来了。但是死在了感染上。

 

我们抢了辆车,一路开过来。西北的风很狂,抬头能看到鹰。从天上飞过,遮云蔽日。后来车没油了,我们就在戈壁里哈哈大笑。然后一路走,走了多远我都忘了。我们走到了这里。

 

他左手那个子弹没取出来,这里没有消炎药。他感染了。那边第一个坟头就是他的。

 

我只是觉得,他这样死,我会认为都是我的错。一直跟你说他还在后方,我可以好受点。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和林敬言。一前一后。依旧扛着枪,看头顶的飞鸟和铁丝网。

 

你知不知道有人要杀我们?

 

什么人啊?

 

走私的。

 

我以前那个室友就是走私的,卖国。没事儿,他们战斗力都很弱鸡。

 

真的?

 

真的。

 

他们背靠背,看着围上来的武装兵。

 

速度点儿,别让小鬼子们太得意了。解决了这拨就没下拨了吧,赶紧申请戴罪立功告老还乡啊。

 

战士永远不会放弃战斗,张佳乐想,林敬言果然是个士兵。他满口假话,就这句才是真的。不过他果然还是不行,不然最后怎么就死了呢。




那天张佳乐最后问林敬言,又把自己当救世主吗!我跟你说我可不会心软,我一定会骂你的。林敬言没出声,像远行之人那样笑着,看着他,做了个嘴型。

 

他愣了很久才发现他说的是:我乐意。

 

你乐意个顶个屁用。

 

你他妈问问我乐不乐意啊?还有……还有你那松鼠?!

 
 
 

张佳乐想。孙哲平也是,林敬言也是,通通、通通不是好东西——

 

广播很久很久没有连通过了。可他知道,战争没有打过来,战事一直在烧。而他觉得可笑的是,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意义上战死的。

 

但又怎样呢,他们都战过了生活。而且都赢了。

 

张佳乐还是那样每天巡逻,上面没给他派新的搭档下来。他一个人,扛着枪。绕着围墙行走。墙边那颗草还是被沙埋了,添了第三座坟头。张佳乐把那张记者证和新闻学的书都给埋了进去。又去大老远,找了对双生的野草。

 

那是一个难得的阴天。他没有林敬言那么心细,和戈壁一个颜色的松鼠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没发现。差点把石子踢上去。

 

对不起啊。他愣了一会儿,蹲下来:老林不会回来了。

 

想了想,又补上:没事,我帮你骂过他了。

 

松鼠似乎是有点悲伤地看着他,然后转身。消失在了沙漠里。

 
 
 

他到了很久以后才发现林敬言的秘密。老林一直不爱说真话,张佳乐想。这点倒是和那个人很像。

 

都一样自以为是,一样把自己当救世主……一样傻逼。

 

他发现林敬言找到一块很小的山洞,供一个人猫着腰进去。里面倒是挺敞亮。有松鼠吃剩的瓜子皮,几本新闻学方面的书,几张手稿。最下面放着本小册子。

 

是张记者证。上面的人笑得神采飞扬。尤其是眼睛很亮。

 

他看着那张照片,想起林敬言说的那句话——那孩子一直都很干净。         

                 

 
 

林敬言你这个老流氓简直败类……这孩子才多大啊。祸害人家。张佳乐嘀咕。风从那洞里穿进来,呜呜咽咽哭哭啼啼。

 
 
 

张佳乐想起他曾经问过孙哲平,你怕不怕死。孙哲平说男人怎么能怕死。张佳乐说,我也不怕死。活着再恶心,也不怕死。

 

不怕死的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走了下去,然后有一天其中一个不见了。

 

剩下的一个想,死不死的,只有直面的时候才能给出答案。而害怕这个词,永远是对于未知。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如果孙哲平没有那么疯,他也没有那么疯。他们和无数人一样,错身相遇,无关生死,彼此和平地生活在世界两个角落。

 

那也会和现在一样好。

 
 
 

他还偶尔听广播,韩文清说一如既往。总是有点悲壮的,但好歹,这里依旧安静地像是荒原。安静安全。

 

新室友来的那一天,他正在努力找广播信号。声音一直是一个女人,断断续续听了几段他好像发现。她的意思大概是,韩文清或许不会再接受采访了。

其他的事情他也听不清楚。他想,他如果有幸活到八十岁,再坐下来,听戈壁的风。感受那些贫瘠的雨。回想的事情或许也和这些频率波段一样模糊不清。

 

有人穿越生死,相隔千里的战场,未尝不如一种相守到老。

 

而战士还要继续往前。耳畔是不止的风声。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日子。他们所在的地方,有飞鸟,有荆棘。有青年的热血和硝烟味。他和孙哲平在荒原里,孙哲平对他说,张佳乐,你真是逊毙了。你看看你那个手雷丢的……还有那时候……

 

我哪有,张佳乐不服。你也没好到哪去啊。

 

比你好,你真是弱。

 

我就是这么弱,你后悔也晚了啊?他想。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该说,我技术没有看起来那么不错——那样或许会是别的结局。但那就不可能是别的故事。不可能是张佳乐和孙哲平。无论怎么开始,即使知道结尾。他们也会那样终结。

 

因为他们是张佳乐和孙哲平,只因为他们是张佳乐,和孙哲平。

 
 
 

有人敲门,他关掉收音机。面前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好像还比他小几岁。戴着眼镜,看上去温和又平静。背后是新一季节的日光。

 

你好。

 

我是张新杰。

 

他身后是荒漠夏日的阳光,永无尽头一般洒在戈壁上。

 

如同一地的尸横遍野。

 
 
 

End.


来源:一颗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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