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哲]黑社会与小苹果

 

想当年唐昊也是K区一枝花。

 

如果这话从赵禹哲嘴里说出来，唐昊要一撂车照他的头打。从N区南打到N区北。发扬他们黑社会的风范。但不是，这句话是邹远说的。邹远兴致勃勃拉着于锋说：想当年唐昊也是我们K区一枝花。特立独行风里来雨里去，愣是把一摩的开出了航天飞机的架势。

 

他说这话时眼睛发亮，对唐昊能做出的选择表现出低调的钦佩。

 

于锋坐在他的导游车上若有所思。几公里外的N区唐昊在树荫下打了个喷嚏。

 

赵禹哲嫌弃地往边上坐了一点。

 

 

 

唐昊是个开摩的的。

 

他当年在K区，从马路牙子上一跃而起，成为百花丛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K区搞旅游业，政府扶植具有当地特色的小三轮儿。披金戴银，花花绿绿的。唐昊就在那些花儿里横冲直撞，一路冲出K区冲向世界。

 

本来邹远和他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结果唐昊一屁股抬起来拔腿就走，邹远站起来刚要说话就被人强行塞进了一辆小三轮里。三轮上赫然写着：K区之花。

 

也不知道他们哪个人才是真正的K区一枝花。

 

考虑过马路牙子的感受吗？

 

唐昊就这么冲走了。他也不是直接冲向了世界，他先冲去了另一端的N区。

 

当年N区还有个唐三打和鬼迷神疑的传说。犯罪组合还没成为历史。早年间林敬言也是个直来直往硬碰硬的摩的司机，直到他去G市旅游捡回来的、近可贴身架摩的退远可拉闸追公交的接班人。称赞一句小朋友骨骼清奇要不要和我学开摩托车就拐了回来。结果却是他反从方锐那学来各种躲交警避交规绕过电子眼抢过出租车的各种猥琐开法。彻底把N市摩的带向了新巅峰。

 

赵禹哲当年比较……冲撞。说好听了叫蛮勇，说难听了叫愣头青。林敬言觉得这小子还蛮有意思的，赵禹哲从此加入了代表N市最高水平的摩的队伍。每天看方锐在街头巷尾钻行开溜，猥琐到飞起。

 

那天赵禹哲坐在马路牙子边上吃凉面，天气热，西红柿放得有点坏了。他蹭得站起来要和老板理论。不远处加油站的阮永彬三步并两步上了个公交车，喊：赵禹哲！有人找老林单挑，你去不去看？

 

赵禹哲还没搭话呢公交车就开跑了。他并没有和老软追公交演一出情深深雨蒙蒙的兴致，于是继续坐回去吃凉面。大中午的太阳把他的摩的坐垫晒得发烫。

 

吃了两口还是不满意，于是又去找老板理论。

 

那老板是楚云秀，后面的结局你们就都知道了【蜡烛】

 

 

 

唐昊就这么骑着老林留下的摩托带领N区公共交通走向繁荣复兴，为缓解交通压力和出租车拒载现象做出一份顶天立地的力。

 

他看不惯方锐在那小巷里七拐八拐一通乱钻，一踩油门绕着大路每每抢一步堵在方锐抄小路的路口。那边方锐还在和乘客聊天扯皮夸赞市容市貌新风气，尤其是这位美女我的真诚之眼发现您今天比昨天漂亮了三十个百分点。然后一出巷子差点没跟唐昊撞上。

 

赵禹哲觉得特别酷炫。

 

他也跟在唐昊后面踩油门，才一半就……停坡上了。

 

原因是过热。

踩过头了呗。

 

赵禹哲觉得自己现在的确火挺大的。

 

方锐蹲在阮永彬加油站门口吃泡面，看到他来加水，笑得差点把泡面汤泼出来。

 

赵禹哲心里又烦又气。

 

方锐还在那边打电话：诶老林我跟你说啊哈哈哈——

 

 

 

后来赵禹哲惹上了H区的某位大神。

 

大神追得了警车驶得了大卡，所有荣誉随便说出来一个分分钟吓哭你。一甩手一沓驾照堆满你面前的自行车篓。

 

赵禹哲就突然想起来某个林敬言和方锐都不在的时候（听起来像小学生放暑假家长却上班的欢天喜地）开着他的摩托到市郊垃圾场圈地，跟人……呛起来的事儿。

 

赵禹哲没被大神吓到，他把大神吓一跳：他开着他的摩的就冲到人家车队里去了。

 

当时唐昊车已经没油了，没参战。站在一旁……瞪方锐。

 

赵禹哲当时觉得唐昊特亲切。他们在平凡的岗位上做着不平凡的事，从新闻联播中走出的自主创业标兵。这位大哥，你一定是紫霞仙子派来救我于水火之中的。紫霞仙子说：道法自然，你我大同。

 

开摩的开出了这种大佬气势，不是黑社会胜似黑社会。这不就是赵禹哲当初选择开摩的的真谛吗？

 

他觉得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生命火火火。

 

 

 

方锐走了，他不开摩的了。去了H区，开公交车。

 

赵禹哲差点把碗里的凉面泼出来。唐昊切了一声：大惊小怪。

 

唐昊很不满意N区的环境，往凉面里加的辣椒比凉面都多。他们在商场门口蹭冷气，唐昊活生生蹲出了一种商场老板的气势。

 

对面看自行车的以为这是体恤民情的商场总裁。王思聪远房亲戚。蠢蠢欲动，想上前伸冤。

 

赵禹哲也硬了身板，跟他一起蹭冷气吃凉面。和这个人在一起，吃凉面能鼓风。

 

他吃的比唐昊还快，吃完一抹嘴：如果你要搭档的话，我也可以的！

 

唐总裁从面里抬头看他：林敬言和方锐到底教了你什么？

 

 

 

摩的司机经常要抢场子。

 

S区是富人区，开计程车的。12块起步价的那种豪华计程车。

 

Q区也是群开摩的的，不过他们那加油站有个传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没有他画不出的地图的神人。

 

T区是欧风旅游区，拍婚纱照的。骑马。

 

K区是自然风景区，本来蹬小三轮儿。后来出了个开摩的的异端，又来了个开导游车的小哥。

 

G区是御剑飞行的。

 

B区是群骑扫帚的（串戏了）。

 

大家主业是发家致富互相帮助，副业是相逢狭路奋身不顾……抢场子，今天跟这个抢明天跟那个抢。励志完成R市大一统。

 

方锐去H区开公交车去了，据说把公交开出了摩托的style。公交线路的害群之马。

 

赵禹哲再遇到方锐的时候，方锐拿出我开公交我怕谁的气势。愣是抢道把他给挤下去了。

 

赵禹哲觉得心塞塞的。林枫骑着方锐留下的那辆摩托走在唐昊身后，虽然隔天隔海不过还是让人缅怀起了当年的犯罪组合。

 

……嘛不过他们之间仿佛永远隔着一条单行道一样的距离。

 

赵禹哲想起初中时候看到QQ空间里一句话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叉点，苦逼得觉得自己，恋爱了。

 

草泥马还是暗恋。

 

说出去方锐要笑掉三碗泡面汤。

 

赵禹哲自己都要对着凉面发愁了。他盯着凉面盯了许久，再一尝凉面都变成了热干面。

 

我靠，爱情不过如此。

 

不过在此之前，告诉我爱情是个什么鬼？

 

 

 

唐昊还是横冲直撞开着摩的，后面跟着横冲直撞的林枫。

 

横冲直撞的赵禹哲甩甩头，把犯罪组合再聚首甩在了脑后。

 

他们之间总隔着一道红绿灯的距离呢。

 

你为什么开摩的！

 

他胸腔里有比什么是爱情更振聋发聩的呐喊。如此发人深省的话。赵禹哲恨不得当场大声回答：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而此时此刻唐昊开摩的的架势就让他回想起自己的青春，为了一往直前而开，为了勇往直前而开。夜里在红绿灯下穿行，万千烦恼穿身而过。把那些堵成翔的奔驰宝马甩在身后，把那些灯红酒绿繁华熙攘远远地比下去。

 

它们在他眼中还不如两道摩托车灯。

 

不用担心塞车，不用计较有没有停车位。前面是哪里不用在意，反正有人的地方就有路。有路的地方，就可以走下去。

 

就这么往前开。

 

风里的小龙虾味和鸭血粉丝汤味飘了拼搏的岁月，你留下了什么？汗水蒸发后和它们混在一起。没有什么人去记得你，也没有哪种你值得被传送。你在这个城市繁杂的气息中蒸腾出最后一丝，淹没在所有气息里。

 

这才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的疯狂，和所有色彩一起。成为光怪陆离梦想、挣扎、呐喊的，千万亿分之一。

 

 

 

抢地盘抢地盘。

 

抢客源抢客源源源。

 

抢地盘抢地盘。

 

抢客源抢客源源源。

 

随时都可以唱出来。

 

你在吟诵哪种生活，又是为谁而高歌呢？

 

唐昊嗤之以鼻：读书不多，想得太多。

 

 

 

引擎声就是高歌，他在夜里疾行。是在应和风。他们在N区的夜里，空旷的、荒无人烟的马路上。对远方的渴望是明灭的火星，闪闪烁烁，最后惨兮兮地，留下一地烟灰。

 

赵禹哲在风里吼：我觉得我们很像黑社会！

 

唐昊在风里回：你别这么傻行不行！

 

赵禹哲风太大听不清：你说什么！

 

唐昊风太大嗓子累：说你傻！

 

赵禹哲心塞塞的：你也没聪明到哪去吧！

 

唐昊在心里冷笑：跟你比起点就太低了！

 

但是唐昊，是能把那玩意儿当着城管的面丢了还踩两脚的人。

 

赵禹哲就跟着他踩四五六七八脚。

 

林枫在一旁直言不讳地说：我觉得队长激发了你的野性。

 

阮永彬忐忑地给林敬言打电话：小崽子的逆反心理太严重了，你当年栓的绳子全给他扯断了……

 

然后赶紧补上：唐昊教的。

 

 

 

唐昊是不惧怕失败的。

 

他能一口气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横冲直撞带着K区的小三轮儿抢地盘，特立独行地开着摩的走出K区奔向N区，一鼓作气在N区独当一大这么干了下去。

 

他就能把目标大声喊出来，再把失败踩脚底下。

 

赵禹哲被失利浇了满脸的时候，他被人泼了一盆水。再睁眼，唐昊就那么在水里看着他。

 

然后转身，不说话，自顾自朝前走。

 

赵禹哲就大踏步地往前迈。唐昊一斜眼：你就不能慢点？你那水都甩我身上了。

 

然后他拽拽地做出了这辈子最感天动地的事，伸手让他跟上。

 

赵禹哲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泼水的姿势是很酷炫，可唐昊手里还拎着盆呢。

 

 

 

你想成为什么人，你为什么选择了现在这条路。

 

你想走到什么时候，你想和谁一起走，你想到哪里、想去看什么样的天空。

 

这都是唐昊不屑于回答的问题。

 

他只是一个摩的司机，但他又不仅仅是一个摩的司机。他心里有一片天，他就能发动油门，一路往前把这片天开出来。即使本来世上根本没有这块地方。

 

赵禹哲想，他也想开出这片天来着……但是尼玛唐昊开得太快了。等他赶到他都开完了。

 

他再一抬头，嚯，这天，和他想的一样嘛。

 

唐昊还在那朝前走，闷头走。从没留意过两边的风景。

 

赵禹哲就试着喊了一声：喂你看路边那个树蛮好看的！

 

没想到唐昊还停下了，眼神奇怪地看了他良久。末了，说：你还真想跟我搞组合？

 

赵禹哲立马回绝：我那是家教无方，年轻不懂事！

 

唐昊点点头：我觉得也是。然后骑上摩的：搭档是吃什么用的，什么事都要等。烦！

 

赵禹哲说你说得对！还没事秀恩爱，更烦！

 

不要搭档，坚决不要搭档。

 

我不配合你，你尽管打你的。我打我的。不用担心！单对单人，逐个击破！

 

他们之间就隔着那么一段路。或许越隔越远，或许明天就能赶上。

 

不过是一截柏油而已。

 

但是……其实这都没那么重要。

 

赵禹哲看着头上那片天想，唐昊从来没注意过他开出的这片天。他只盯着脚下，只看着自己要走的路。不必回头也不必介意自己有过的东西，还有两边的风景。

 

他也不会回头，身后有什么、是什么。他都不会去管。

 

但是他就能回头对赵禹哲吼：我靠你走得太慢了！我不想理你但是你拖了我的后腿好吗！

 

——谁拖你后腿了尼玛我们又不是搭档，各打各的别多管闲事！

 

——我擦你打得也太逊了，看不下去！

 

——擦劳资就这样，你不爱看别看！

 

——分分钟矿泉水瓶子踢死你！

 

——随你便！你和矿泉水瓶子过去吧！

 

他们脾气都不好。他们都不懂得去体谅彼此。他们在相同的路上看着不同的风景，他们来自不同的理想乡里。在同一条路上，一直不停地跋涉前行。唐昊是不想，赵禹哲是不敢。

 

但不管原因如何，结果却都是。他们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一直在前行。

 

就在唐昊以为赵禹哲不会再废话了的时候他又喊了一句，特别大声。

 

你看那边那个树真的挺好看的！

 

唐昊在前面行，赵禹哲在后面喊，他们一前一后踩着油门。这一喊，就淹没在了风里了。

 

End.

来源：两颗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