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黑花]长夏 01-05

我的有生之年系列XD


“而故事结尾,有他有光。有一段走不上舞台,却又真实上演的未完情节在岁月中老去。

“那就已经足够是生命中。

“最长的夏季。”


01

 

黑眼镜绕过后厅,片场借了一个仿造的景点。民国时期的建筑风格,楼层不高,有个小花园。他想了一下,今天应该是在一楼布景。镂空的木质窗户,仿旧的家具和电器。进门的时候道具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抱着一堆木纹纸冲上去了。听说昨天监制发火,拍的四个镜头,空调排气管都入了镜。现在要重拍,昨晚道具组大概是通宵了。片场就像施工现场,到处拖着电线,散落的装备像打仗。他穿过前廊,石榴花开得正好。王盟坐在边上,背对着他做器材护理,他上前拍了他一下。

 

“哎哟,黑爷,早。”王盟摸摸后脑,继续缩在柱子旁擦镜头。里间是片场,演员们还在化妆,灯光和道具先到。才六点,大家都没什么精神。黑眼镜看了一眼导演座位,人还没来。上午没他的戏,他过来找阿宁。七月份的早上已经很热,没戏的演员都留在宾馆了,黑眼镜从口袋摸出根烟,想了想没点。叼在嘴里。

 

“早上宁姐不来。她最近事多,您昨天没来。不知道。”王盟站起来,指了指花园那边一小群,“看到了吗?新来的。忙着给他加戏呢,没空。”

 

“加戏?”黑眼镜愣了一下,他倒是见过。临时被赞助商塞进来的演员,加几个场景,露个脸。有男人,也有女人。明着暗着不说出来,谁都心知肚明。可那也不能等到快杀青的时候。《思夏》拍了大半,他依旧万年的男二号。谍战片,陈皮阿四的名头响亮,拉着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团队在贺岁档里抢个席位。从他穿的戏服来看,和黑眼镜的所演是一个党派。站那等了一会儿,才错过位看到新人的脸,长得不错,却是个生面孔。他在脑子里转了一遍,或许是有些眼熟。记不起来了。

 

“哎,我跟你说啊。”王盟八卦起来,器材也不要了,从栏杆上跳下来。“这二爷……二月红不是死了嘛,死后才留遗嘱。冒出个最后一位关门的徒弟,当年受过他关照的后辈多少啊。全给还这宝贝徒弟头上了。”王盟看了看小新人,又看看黑眼镜,“算辈分他也是老陈皮的师弟。咳,老陈皮这次是窝大火了。你想啊?那二月红死的时候,暗示了老陈皮不许动他小徒弟。结果现在这演艺圈谁都以为解语花是老陈皮的人,都不敢碰。你看他这么好一人儿,捏手里,不能动。他憋不憋屈?你是不知道,解语花来第一天,老陈皮脸上那神色……啧啧……”

 

“哟,真没看出来,你怪八卦的。”黑眼镜对他后脑招呼了一下,“这才一天,你知道的比谁都多。”

 

“又不是我一人儿。”王盟翻了个白眼,“临时加进个人,大家都不高兴。这大热天的,眼看就杀青了。还得改剧本。”

 

黑眼镜没搭话,解语花,名字是第一次听。年纪看上去也不大,跟着美术指导一句一句听着做着,倒是认真。没有现在年轻演员浮躁的模样。既然阿宁不来,这大热天的,离片场越远越好。他刚抬脚,听到那边有人喊开机。下意识就转过去看了两眼,是场外景,花园里的。应该是预演,对着空气发脾气的戏。他还是年轻,演技太青涩。只能骗骗女中学生的水平。正要挪眼,那人却直直望了过来。鬓角的汗滴被朝阳打上明光,又不敢去抹,顺着脸庞淌了下来。踩在石径上,保持着刚刚OK的姿势不敢动。嘴上背着台词,眼睛却是看向他这里的。解语花勾勾嘴角,似乎冲他笑了一下。

 

那一下闪得太快,他再看回去。就像幻影一样,寻不到痕迹了。

 

 

 

他回酒店想了下戏,睡了一觉。戏选了在浙江横店影视城,他来过一次,演古装。十二国中被俘虏的王。装疯卖傻暗渡陈仓。意外地很受好评。

 

他是北方人,戏也该是老北平的背景。他演个年轻军阀,喜闻乐见的在江山和美人之间纠葛。

 

下午黑眼镜回片场,和女主角演对手戏。内场,在二楼。剧情是女主角套他的话被他发现,装作不经意,透露了假情报,也由此发现了女主角的卧底身份。算是第二个小高潮。翻了翻台本,他的本子是旧的。还不知道新剧本是什么样,听上去改了不少。下午他有三场。扫了一眼,没见着张起灵,再往下翻,就见着一张白皙修长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独占我,不高兴呀?”霍玲在椅子的扶手上坐下,翘着腿。按了他的台本,老搭档,演情侣却是第一次。黑眼镜把台本扔到一边,摘了墨镜,认真地冲她笑了一下:“没办法,得到你的人,得不到你的心。”

 

阿宁的剧本情节不错,设定倒是老套。潜伏的女一号和男二号假装情侣,男二号动心了。可女一号还是属于男一号的,最后皆大欢喜。男二号拱手祝福,继续寻找属于自己的真爱。典型的商业片剧情。霍玲撇撇嘴,“镜头里演演还好,下来了就别入戏了。我要迷上你了。哎,不过我还是不喜欢你这么老的。小年轻比较适合我。”

 

“那是,玲姐年轻。”刚说完,他就被霍玲拿台本拍了一下,又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看到没?上午和我搭戏的。男……四号?”她摇摇手指,“太嫩了。知道他几岁?”

 

“二十?”他试探性地说,解语花在一边背本子。那里靠近空调,他似乎贪凉地厉害。背了几句,眼神扫过来,瞟到他,卡壳了。黑眼镜笑笑,把视线转向霍玲。

 

“十七哎,十七!”她掰着指头数,“诶,你二十八吧?”

 

“……这么小?”黑眼镜不耐烦地动了动,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人家说解语花,霍玲倒是对他评价很高,说刚来的时候,全剧组都不喜欢他。耐不住他嘴甜,长得又好看。这样一张脸对你笑一笑,凭谁也不忍心生气。早上还听化妆师夸他,皮肤底子好。省粉底,又听话。乖得很,没心机。化个妆的时间,把家底三代都抖出来了。

 

女人八卦起来,岂是一个王盟比得上的。所幸副导那边喊人了,陈皮阿四没来。兴许是真的在窝着火。他玩小男生也不是高端机密的事情,演艺圈说是没背景没潜规则,门口送盒饭的大爷都不信。现在职场都有门道,更别提片酬高昂投资千万的演艺。陈皮阿四玩的人他见过几个,影视大学快毕业的学生。削尖了脑袋要演个电影,实现梦想。黑眼镜可怜他们,但不同情。准备了一下开拍,场记跑过来讲了几句,排了两遍。一次就过了。他散了场,往房间角落看过去,解语花已经不在了。

 

下午三点日头正盛,摄影组调了几次光,忍不住骂娘。这一组被分到了外景,汗流浃背,摄影难度还大。碍着编导的份上,又不好表现出来。王盟刚毕业,苦的累的都是他受,在大太阳底下举了三个小时反光板。坐下来的时候头晕眼花,远远地看着后勤发水,也懒得动。眯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脸上一凉。挣扎着坐起来,才第一次正脸看到解语花。

 

他长得的确好看,王盟见多了靠脸吃饭的人。解语花算是顶尖的一档,他冲他点点头,递过水,摆手要走。王盟反而站起来了,支吾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脱口而出,我是不是见过你?

 

说完他就想打自己脸,什么搭讪水平。解语花倒是停下了,点点头:“我以为你不记得了。我给你们小组当过模特。”

 

王盟一口水就呛住了,好像是有这么点印象。两年前的事情了,大学做的毕业设计,最后得了个小奖,拿了个凑活的分数。他不记得模特,结果模特记得他。多丢人。解语花倒是没为难他,笑一笑走掉了。那边道具喊着叫他补妆,都是汗,怎么上镜。抑汗喷雾没用?他赶紧道歉,跟着化妆上后台去了。

 

王盟有点后悔,好歹人家帮他毕业。他却在这不知好歹地嚼舌根,听说解语花八岁父母就双亡,跟着二月红跑话剧,做点模特兼职。总之是个苦命。不管怎么说,目前还是清白的。他跑到后面洗了把脸,休息时间差不多了。才继续跑去举反光板。

 

什么梦想啊,都是狗屁。他的梦想是上高山下深海拍飞鹰拍游鱼,不是到这个脂粉味混着汗味的地方举反光板的。

 

 

 

上午的两场他跟霍玲拍,知名演员了,标准的圆脸美人。他要质问霍玲有什么打算,并且去搜查她的东西。解语花演一个刚参军没多久,很聪明却急功近利的家伙。本子还没写完,阿宁走前跟他大致交代了一下。小兵最后得死,霍玲为了不让卧底身份暴露。陷害了他,党羽们以为他是卧底。死得很惨的人物。解语花心下一抖,到时候别要演什么咬舌自尽的戏码。多苦逼呀。

 

他跟霍玲有两段对手戏。环境截然不同,反差表现需要很大。阿宁叫他这段时间多跟霍玲搞好关系,到时候能把矛盾的心态表现出来。嘴上是这么说,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不是很喜欢霍玲。

 

上午的时候,在花园预演了几场。民国风格的小花园,石榴花开的正好。蟋蟀大声叫着。花多树多,蚊子也多。霍玲穿着旗袍小坎肩,清凉又防蚊。他穿着长袖戏装差点没背过气去。

 

霍玲来得早,第一幕。伪装成园丁的情报人员在花园里埋了东西。解语花怀疑,去质问霍玲的戏。大部分时间霍玲背对他,等他看带子。倾佩不已,那一颦一笑一皱眉,活脱脱就是戏里的女特务。

 

他开始觉得有趣了。之前跟二月红演话剧,是没有这样的感受的。人物表演都特别夸张,收放自如倒是容易。却缺了面部表情的练习。二月红喜欢他,夸他有天分。称赞他的眼神,他才叫他去拍电影。别的徒弟没有这个待遇。反倒是排话剧,解语花年纪小。声音中气不足,话剧组排了多少次《雷雨》,他都演周冲。演多了就不乐意了,跟师兄说,想演别的。演四凤的师姐开玩笑,叫他去演四凤——他从小都演姑娘。长大了才改的。

 

解语花拍完下午的戏,表现好散的早,夜间的场景又基本结束。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了,晚上剧组盒饭是青椒肉丝炒饭。他不吃青椒,原样放回去,趁着别人不注意给丢了,跑回宾馆洗了个澡。出了电梯,突然听到有人喊:“小花!”

 

这是真惊讶的,他没想到吴邪会来,他坐在大堂后面,旁边一堆同行。听到他叫人,都紧张起来。见是个后生仔,又各自散了。带着鸭舌帽,背着摄影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扑克。吴邪倒是不太合群的样子,远远坐着,东张西望。等吴邪跑过来,他问“你来等张起灵?”

 

“是啊。”吴邪抓抓头,“这一群不都是吗,他是住这里?我三叔安排我来的,说是不问到独家就不让我进家门。唉,反正问不到,张起灵从来不接受采访。他那个经纪人,太圆滑了。缝都不让露,我就干脆来找你了。你手机没带?”

 

“剧组不让,我偷着藏宾馆了。”解语花拉住他,吴邪在杭州上学,今年大三。暑假在他三叔的杂志社实习,原来就被赶到这来了,“张起灵这几天应该都没戏,反正我来了三天都没见到他。既然你来了,那请我吃饭吧。”

 

“得了吧大明星,放过我这个实习生。”吴邪背上采访包,和旁边打扑克的几位同行招呼了两句起身,“要不今天我请你吃鱿鱼,等你发达了请我吃鲍鱼。对了,你片酬多少啊?这可是《思夏》诶,票房不过亿我都不敢姓吴。”

 

解语花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

 

“哦,三千。”他耸耸肩。“啊,宾馆后面有家小巷子,我考察过了,那里有家烧烤摊,去吃吗?”

 

“三千!?你傻啊。”吴邪忿忿不平,“好歹你也出现在演员表了吧,怎么跟群众演员一个价。他们欺负你啊……你……你别伤心啊……”

 

“我伤心什么,”解语花在绕过停车场,拉着吴邪抄近路,“我不想来,我师傅走前叫我一切都听陈皮阿四的。我还要准备文化课啊,还要高考。”他在小吃摊桌上坐下,拽了一截纸擦起桌子,“放心吧,等我发达了。帮你抢张大神的独家。”

 

“还独家呢。”吴邪点了几样,在桌边坐下,“守了两天了,面都没见到……他真的是男主角啊?连送盒饭的都跟我混熟了。”解语花站起来,把纸团投进垃圾桶,吴邪戳戳他:“……要不……不要你帮我去色诱他?”

 

“算了吧。”解语花忍俊不禁,“我不被人潜就不错了,你指望我还去潜别人。”他开了一瓶饮料,二月红严禁他沾烟酒。即使到了外面,他也是一样。

 

“呃……”吴邪想换个话题,又不知道怎么说,讨论发小被潜规则实在不是个好开头,看解语花也不是很在意,又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也不一定,张起灵不是沉寂了几年吗?指不定在哪个偏僻地方给富婆绑着当性奴呢。”

 

“嗯,有道理。”解语花点点头,又从头到脚打量了吴邪一遍,“你自己长得也不错呀,你怎么不去。兴许人家就喜欢你这样傻不愣登的呢。”

 

“我哪有你长得好看呀……你说谁傻呢,”吴邪反手拿一次性筷子敲了他一下,吴邪接过烧烤盘子,点头道了声谢,“喏,你的。中辣,你自己加。那,你怎么样啊?拍的还顺利吗……见到你偶像啦?”

 

“唔,见到了。”解语花吸了口汽水,拨拉着手里的管子,“嗯……没那么帅呀。感觉瘦了点。”

 

“我以前就说过肌肉是灯光打出来的嘛,你不信。你们有没有对手戏呀?他可以死在你怀里。他都死了好多次了。”

 

黑眼镜和张起灵都是陈皮阿四手里的王牌,大红了很多年。最红的那一部《梦战》,黑眼镜演杀手,张起灵演警察。两个人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女主角。最后黑眼镜在火车上,被张起灵一枪崩了,成了经典画面。

 

不过结尾还是留了悬念,当时火车刚好过山洞。网友津津乐道的分析,八成是诈死。肯定还有第二部。赞助商乐意拍,观众乐意看。他们的王牌编剧阿宁又会写。等时机一成熟,肯定是要上续集的。到时候打个什么名头,钱就大把大把地捞了。

 

没人知道黑眼镜叫什么。据说是姓齐,说是艺名也算不上。他每部戏都换个名字,却又不一直用同一个。很奇怪的人。

 

“呸。”解语花骂了他一句,“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知道吗?不过戏我还不知道,他们还在改。改到哪我演到哪。希望最后剪辑的时候别全删了,留两个啊。”

 

“嗯。”吴邪喝了口啤酒,“那干杯吧。嗯……祝你早日让他脱衣成功,记得帮我拍几张。我拿去发独家。”

 

“乐意之至。”解语花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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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送走了吴邪他回宾馆,住的地方是后来加进来的。离别的演员很远,不知道是好事坏事。前辈们对他倒照顾,同龄人就明显的敌意。表面堆着笑,翻脸根本不管他。他知道自己处境尴尬。宾馆没书桌,他盘腿坐在床上。抽出两本习题册。他是要高考的,接个戏混脸熟,他其实不差基础。二月红隐退后带的话剧班子,他是他一手培养大的。演戏的精气神魂,他一样也不差。解语花对自己很自信,不是无妄的自大。

 

他咬着铅笔,胡思乱想。他小时候,二月红跟他说,花伢子。人活一口气,到哪都一样。可以服软,不能低头。他的师兄们,有的压着当了一辈子话剧演员,有的靠门脉扶摇直上,有的混到今天仍然没混出什么名堂。这是他见过的。没见过的,像陈皮阿四。外面都传陈皮阿四想上他,纯属扯淡。陈皮阿四厌恶他,他是一个活的记号,无时不刻不提醒着陈皮阿四自己被逐出师门的过去。他会帮他,让他来《思夏》。是为了他自己。解语花总有一天会大红大紫,尽管他不想承认。反之的,解语花也要靠他躲避那些暧昧的眼光。这是双赢的过程,即使两方都赢的憋屈。

 

他拿笔在书上勾着,第一百零一次想,黑眼镜是不是也被潜过。他宁愿想他去陪那些风韵犹存的老少妇,也不想想什么别的可能。他以前在剧团,管理很严。缠着师姐带他去看电影,特别傻。黑眼镜粉丝成千上万,不差他一个。指望用这份赤忱感动他,那就是蠢了。他觉得自己表现不错,才三天,从灯光到摄像都对他赞不绝口。要是能被偶像夸奖两句,就乐上天了。可他是大牌,他只是个龙套。他来看他拍戏,那是痴人说梦。

 

他和那个摄影助理说话,解语花看到了。他觉得好奇,王盟为什么能认识他。如果他和王盟拉上同盟,会不会离胜利更进一步。

 

蠢,蠢毙了。解语花唾弃自己乱七八糟的思想,他低下头念书。勾勾画画,不一会儿,却听到了门铃。

 

 

 

是阿宁,她喜欢他。这是个优势,她或许是熬了一夜又一天,眼线有点花。一进门就瘫在床上说宝贝儿,我累死了。

 

解语花眨眨眼,从茶几后面摸出一包果冻。这是他藏的,阿宁骂他小没良心,不把女性的身材当回事。被他一句“宁姐的身材已经够好了”躲了回去。阿宁给他讲戏,说看了他的带子。还是没全代入角色,她跟他说角色。

 

“你的本子已经全部写好了,明天就会印出来。再抓紧一个月不到就杀青了。姐姐给你安排了重头戏,跟大牌合作,你看看。”

 

解语花哦了一声,脸上一红。想快点翻,又不好意思。装模作样了半天,吓了一跳。是跟张起灵的,落入敌方手中。女主角必须装作路人。聪明的新军怀疑他的身份,威逼利诱。最后张起灵跑了,新兵恨得要死。

 

阿宁看出他的失望,不说话。解语花看看本子,再看看她:“嗯……是坏人啊?”

 

坏人算不上,但并不算正面角色。这是他第一部戏,形象塑造很重要。阿宁倒是不在乎。“你十月份不是还有个戏吗,寒假档那个偶像剧。”

 

解语花一惊,他没想阿宁知道。阿宁吸了口果冻“电视剧形象比较合你,是吧?那个会先播,差不多了这个才上院线。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傻?我们也是要赚钱的。”她站起来,把果冻壳扔掉,“好好表现,张起灵不好对付。有事找我,我住831,记得带果冻。”

 

解语花哦了一声,对着台本愣神。为什么是张起灵,不好对付?那是什么意思。可是为什么不是……他往后翻,啊!诶?

 

有黑眼镜角色的名字,他冷静了一下。哦耶,再往下看。哇哦!

 

他去跟黑眼镜汇报,怀疑霍玲是卧底。

 

太带劲了。他捧着台本在床上滚了两圈。

 

 

 

阿宁签住的时候不跟剧务住,反而跟演员组住。她和演员混的熟,回宾馆卸了妆洗个澡准备补眠。睡了一会儿就听门铃响,把杀千刀的骂了一万遍才去开门。这才看到黑眼镜。

 

他们认识很多年,阿宁一上来就踹他。有屁快放,没事让老娘睡觉。

 

黑眼镜被她守着门,不让进。就干脆在门口说了,他觉得她的本子不合适。以男二号的性格,可以把美人拱手相让,但是不能背叛组织。更别提那么蠢,找个背黑锅的来了。他看了邮件传来的新本子,觉得不好。不合适。

 

阿宁拍他的脸:“你演的是反派,反派。懂不懂?Antagonists,不把他们写的蠢一点,怎么弘扬主旋律?”

 

“这也太蠢了,”黑眼镜耸耸肩,“你改戏以前,男二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都忍了。现在不能忍。”

 

“哟。”阿宁眯起眼睛,“怎么,你舍不得他死呀。还是嫌他死得太难看,我让他死在你怀里?”

 

“不开玩笑。”黑眼镜较真起来,“阿宁,你是个好编剧。不该让赞助商绑了你的天赋,按照你心里的写?”

 

“哦。”阿宁摇摇头,“我心里啊,我想把霍玲写死。行吗。裘德考会杀了我的,上不了院线我就吞弹自尽吧。”

 

黑眼镜摇摇头,“我提个意见,你自己看。好好休息吧,先走。”

 

阿宁一把把门拍到他脸上。

 

“都这样了老娘睡毛睡啊!”

 

脾气真大,黑眼镜摇摇头。幸好闪得快,要真拍到脸,他等着被陈皮阿四整死吧。刚走了两步,又听阿宁叫他:“瞎子。”

 

他转身。

 

“跟你说个事儿。”阿宁想了想,把他拉进了房间。

 

 

 

解语花早上五点挣扎着起来,却收到了暂停拍摄的消息。说是天气太热,而且剧本方面有了新问题。他冲回酒店补眠。却睡的不好,房间临街。特别吵,一会儿睡一会儿醒。还做了几个噩梦。糟透了。等十一点闹钟响起来,再一照镜子,脸上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睡觉的时候好像没人来,剧务组没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开机。默默祈祷着下次去片场别又当成众矢之的——剧本一定是后加的问题,他是导致延期的罪魁祸首才对。

 

他坐在床上背单词,一边背一边开小差。现在是七月,八月下半旬,九月。十月要去拍电视剧,十一月到次年六月。他有点紧张,担心自己分数不够。二爷爷地下有知,九泉之下冲上来扒他的皮。

 

他看重他,所以才会临终前找到已经被赶出来的徒弟。让他帮衬帮衬。少受点委屈。这份恩,他一辈子记着。化妆师可怜他,他跟她透露,装不经意。女人一说,全剧组人都知道了。明着暗着都让了他三分,谁和一个小孩子置气呢。他以前在话剧团,寄人篱下。从小就学会了看眼色,敬的,畏的,鄙夷的,不满的;善的,柔的,关怀的,体谅的……他边看边学。他活在剧团里,就等于是活在戏里。

 

他喜欢黑眼镜,比偶像高一点。因为他有期盼。他不是一般的小女生永远见不到他,他和他呆在一个片场,住一家酒店。不久后可以在一起拍戏,他就再也不用愁他不认识他了。十二三岁的时候,黑眼镜渐渐红了。一个师姐很喜欢他,偷偷买杂志,把彩页撕下来,贴在宿舍床头。被师父知道了,大发雷霆。骂她们没出息,不学好。跟俗气的小姑娘似的,师姐也十八九岁,胆敢跟师父吵架。说不想一辈子呆在不见天日的话剧舞台,你红够了隐退二线,凭什么让我们陪你这个老头子。把二月红气得要死。解语花年纪小,好奇。师姐带他翻围墙看电影,指着海报上的人说,你看。这就是我喜欢的人了。帅不?他不懂,点点头。师姐就很高兴,给他买爆米花。带他进影院。

 

这是解语花第一次进电影院看电影。

 

师兄有个MP4,大家传着用。他借来看电影,师姐下的。全是黑眼镜的电影。他羡慕他,不是羡慕他万众瞩目,他羡慕他的气质。游离戏外的感觉,每个人都在演。每个人又不在演。他能演出他自己。解语花觉得就算换张脸,他还是能认出他来。他演杀手,演画家,演医生,演叛徒,一举一动。戏里人的影子,自己的魂。他就是在演他自己。

 

解语花憧憬地不行。

 

后来师姐走了,师父说话剧舞台太小,她心大。容不下她。摆摆手,叫大家别问。二月红是属于激流勇退的,这是他后来才知道。二月红最红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街上放着他的歌,电视上放着他演的电影。可他就是走了,退到长沙。用之前的积蓄开了个话剧团。解语花是最小的一批徒弟,再后来就不收了。

 

他就是那时候认识吴邪的。吴邪住话剧团附近,大他两岁,两人从小一起玩。吴邪小时候挺闷,甚至有点呆。解语花喜欢损他,后来吴邪生气了。不高兴,不理他了。他们大概不算什么知己,性格并不是很合。但从小长大的朋友值得珍惜。中学的时候吴邪早一年上学回了杭州,一路上了大学。每年回长沙过年的时候,两人才联系。一年不见面,再见面也不会冷场。就像昨天才聊过的一样。

 

吴邪知道他想去演电影,也知道他喜欢黑眼镜。是因为想去演电影所以喜欢黑眼镜还是因为喜欢黑眼镜才想去演电影,解语花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感觉,突然有一天意识到了,自己不甘心呆在话剧团。他想出去走走,闯出一片天。顺便接近多年来的偶像,志向远大。

 

二月红走后,话剧团就散了。几个还愿意演话剧的被别的剧团挖角了,条件当然没有二月红在的时候好。几个有远见的,早早选了别的路。在各自的岗位上做的挺好。二月红之前跟他说,叫他考个大学。现在连摄影都是研究生毕业,没学历就是自讨苦吃。解语花听得进去,他文史都还不错。英语数学就短腿,毕竟八岁以后就没怎么上过学。下了舞台别人睡觉的睡觉上网的上网,他回寝室背单词和课文。难免遭到些异样的眼光,可他又不是为了别人学习的。他自己要个出路,走得比他们都远。

 

他联系了个学校,高三插班。读一年,参加高考。北影,中戏。冲着最好的去,他要留在北京,必须的,没有别的选择。二月红给他留的人脉都在北京,他考到别的地方去就是死路一条。

 

 

 

三天后他才接到开机通知。阿宁把投资方的人说服了,本子大改特改。碍着陈皮阿四的面子,上院线是必须的。就是档期可能要调,往前往后都说不准。他倒是很高兴,新本子他看了。自己没有那么愣,没有那么黑。偏他本人一点。拷问张起灵没怎么改,汇报部分改的就多了。谢天谢地,黑眼镜的角色总算没那么蠢。大家都挺满意,晚上的盒饭还加了餐。多了个鸡腿。

 

霍玲这种女演员是不跟他们吃盒饭的,她们要身材,要营养,要健康。解语花吃了好几天地沟油,想吐。鸡腿也没怎么动,在片场附近看到只流浪狗,给喂了。杂毛野狗,身上秃了好几块皮,但是特别听话。他喜欢狗,忠诚,踏实。如果有可能,他也很想养一只。乖乖的,看着就安心。

 

他来了一个星期都没见到张起灵,不免好奇起来。等开机的第一天,终于见到了。没有想象中那么光芒万丈,要不是众人围着,简直就是路人。他的经纪人,解语花第一次见。大肚便便的,总算理解了吴邪说的“圆滑”是什么意思,又圆又滑。夹人中间连个缝都不漏,绝对的圆滑。

 

解语花就想笑,经纪人姓王。名字不知道,听大家都管他叫王胖子。张起灵不接受采访,也不上娱乐节目。或许跟他性格有关,听说本人就不爱说话。要不是需要背台词,根本就会被当成一个哑巴。

 

霍玲有场独角戏,对着镜子梳头想事。安排在三楼的卧房里,房间小。外人不让进。解语花想找个地方喝水吹空调,却被监制叫过去了。叫他看着,搞得他好生紧张。跑到三楼,人都已经进去了。他酝酿了一下才推门,一切就绪,就等开机了。房间里人不多,围观的演员,他一个,张起灵,还有他偶像。

 

解语花镇定了一下,对着片场的人笑笑。往边上站了一点。内心狂跳,他们站的特别近。又在安全范围之外,解语花一低头。能看到偶像靠在墙上撑起的腿。

 

现在不是低头的时候。他和黑眼镜靠在一面墙上看霍玲。她要去见他的情人,下一个场景,张起灵被解语花逼供。霍玲要过去,看着他被打。

 

她拿起梳子,把鬓发一缕一缕地梳好。再打开首饰盒,挑出她最喜欢的一根发钗戴上。然后她站起身,仔细扣好领口的珠扣,抬起脸,对着面前的镜子。

 

解语花专注地看着,她太美了。一种古典的美,淡雅,精致。像是画像里走出来的人物,她从画像里走出来,走进这样一个人间地狱。她回过头,最后望一眼自己。

 

这个片段不长,反复拍了几十遍。她梳妆,打扮。坐下,站起。解语花有点担心,再拍下去,霍玲要把自己的头发梳光了。片场的每个人都很认真,解语花想。他偷偷拿起剧本看着这段内容,才发现之前还有一场。是霍玲更衣的,也是在这里。他没看到,心下感觉怪怪的。如果能看拍裸戏,能让他进吗?还有旁边的两个人,是一个开始就在这里的,还是和他一起进来的?

 

他一阵乱想,没注意导演说这段已经过了。下一场就是他和张起灵的了,解语花心里紧张。一楼最顶角有一个不透光的房间,景已经布好了,灰蒙蒙的,架着刑具。导演叫他准备一下,半小时后开机。

 

“把她叫来。”

 

解语花反复琢磨这一句,他要看着张起灵,瞥着霍玲的反应。内心要得意一点,还有呢?他拿剧本敲着下巴。阿宁说张起灵不好对付,什么意思?和他对戏很难吗?

 

正想着,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竟然是王胖子。

 

“别紧张啊,小年轻。”王胖子跟他自来熟,“大概几遍能过?”

 

“……五遍?”他想说十遍的,看了一眼王胖子,咽了下去。

 

“哦。”王胖子点点头,又去招呼张起灵,“小哥!散了咱们从后面出去,妈的,那些记者又等在酒店大堂。有病呢吧!”

 

解语花咽了咽口水,绕了两步,站到拐角,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在上次的停车场等着,张起灵从那里进酒店。”

 

他发给吴邪,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偷偷发完,把手机藏到外套内袋里。一转身,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黑眼镜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刚刚发的太专注,没注意。那人看着他,像看作弊被抓包的学生。解语花脑子里转的飞快,想着,怎么办,打招呼吗?说什么,哎呀真巧,你也来发短信的?

 

 

03

 

电光火石之间,解语花伸出了手。他不是初见偶像要签名求合影的脑残粉,他和他在同一个片场。他们是同事,是平等的关系。即使他的片酬连他的零头都抵不上,即使他是巨星大牌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他默默喜欢了他五年又怎么样,兴许哪天就不喜欢了呢。他摆好表情,礼貌地如生意场上初次见面的良好市民。即使身为龙套,也要在主演面前,不卑不亢无悲无喜。

 

他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黑眼镜和他回握。放下手,他又无措起来。找了个理由跑了,心想怎么还不开拍。心猿意马地把台词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忍不住还往墙角那里瞅,他在干嘛啊。隔断挡住了,看不清。

 

他死都不承认自己心里有点高兴。

 

 

 

半个小时他过的比半天还漫长,副导当他紧张,安慰了他几句。执行过来跟他讲,到时候要怎么拍,注意什么。都是他已经知道了的问题,解语花点点头。那边刚吆喝到开机,解语花一巴掌就把张起灵刮地上了。

 

虽然是按剧本演的,在场从编剧到助理都吸了一把冷气:这新人,演的也太逼真了,说好的借位呢。

 

“说,你的内应是谁。”

 

他第一句台词出来的时候,效果比自己想的还要好。也没有那么难嘛,到底难对付在哪?小瞧人。

 

张起灵咬牙,他当做一个暗示。松开了他,背过身,笑了一下。

 

“你以为我不知道,嗯?”解语花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张起灵,“西街口的茶社;潘家园的旧书摊;东四的药铺。都是你们的情报站吧?你以为我抓不到现行,你以为我不认识你,啊?”

 

解语花从没觉得这么恨,凭什么呀。凭什么你跟他关系那么好。外面都粉你们两是一对,你有什么好的呀。

 

“你不说?有人替你说。”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张起灵,又看了一眼门口。背着手走了两步,抽出一根皮鞭来。

 

他噙着一抹笑,动动眼角。右边的泪痣就挂起来,像新上的满月。

 

“把她叫来。”

 

“好!”,副导招招手。在原位拍了几下巴掌。“太精彩了,真没想到,一遍就过。辛苦了,休息一下。霍玲,准备。”

 

在场的几位也鼓了鼓掌,解语花有点意外。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他们的戏服是长袖军装,虽然里面是假领子,也做得薄了。还是热,他一下场就忍不住要解领口,把衬里抽出来。别的演员助理递水的递水扇风的扇风,他倒是什么都没有。躲到空调后面灌凉风,也不怕感冒了。

 

他当然是高兴的,第一次和大神合作,超水平发挥。一次就过了。下一幕霍玲上场,他走回原位,站好。背对着门口,等着导演喊开机。

 

“等等。”

 

他听到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霍玲。是个男人的声音。

 

解语花转过身,陈皮阿四扫视在场的每个人。目光在解语花身上停了一下,嘲讽地笑了两声。然后说,刚刚那段,我看了。不行。

 

哪里不行?他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吞了下去,这里不是能轮到他说话的地方。尤其是陈皮阿四进来以后。

 

刚刚还翘着脚的副导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让陈皮阿四坐下。

 

“各部门准备。”场记也不明所以,“一……二……”

 

他听到陈皮阿四跟监督说了几句,被场记的声音盖住了。他没听清。更加纠结了,再拍这一段的时候。刚一开口,第一句台词,就知道不对了,明显的犹疑。根本没有上一遍的气场。

 

陈皮阿四不耐烦地摆摆手,副导硬着头皮喊了卡。

 

完蛋了,他拍拍自己的脸。老陈皮一来,他要变成NG王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想,振作点啊!你不是最讨厌张起灵了吗?他就在你面前让你踩啊!多难得的机会,你不珍惜你傻缺啊解雨臣!

 

心理暗示一遍,好多了。他转过身,举手示意可以了。原样又来了一次,自我感觉虽然没有第一下好,但也差不到哪去。不过的话说不过去。

 

陈皮阿四没吱声,副导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老陈皮皱着眉头,盯着监视器。啧啧嘴,叫他别烦。然后挥挥手,示意再来一次。

 

……为什么?

 

至少说一下哪里错了吧。算什么回事。解语花懊丧地想。他站回原位,指望在场的另外两个演员愿意问一句,结果张起灵老老实实躺地上去了。另一个没台词的背景演员也不在乎,反正知道问题不在他。他动动姿势,又变成背景了。

 

解语花面上没动什么。在场的各位也是焦虑不已,他们互相看着,眼神传递。像玩一场慢动作的击鼓传花。副导不说话,场记也不敢喊开始。只听见旁边片场装修叮叮咚咚的锤子锯子声。相当刺耳。

 

直到有人打破了这阵尴尬。

 

“是仰拍角度的问题?”解语花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微微转头。看到黑眼镜走到监视器旁,他有点惊讶。黑眼镜没往他这边看,而是点着监视器上的几个位置,像问话一样平常。“这边缺了三个镜头,到时候剪辑的时候衔接不上。”

 

“嗯。”陈皮阿四看了看在场的几个摄像,冷笑两声,“让演员补拍,好意思?你们吃白饭的?”

 

解语花当时就想摔手机,不怪我啊?那你对我凶什么凶!他一下就放松了。调整好心态,轻车熟路来了两遍。这场就过了。

 

他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看黑眼镜。想对他说声谢谢,可他一转身。黑眼镜根本没看他,而是跟旁边的一个美术指导说话。解语花扭过头,走掉了。

 

 

 

这一搞又是一个小时,果然是五遍。早知道这么灵,他就牛逼哄哄一抬头跟王胖子说只要一遍了。

 

后面的镜头反而好拍,霍玲和张起灵是主角,解语花没什么台词。红花演技精湛,绿叶也跟着沾光。他有点担心自己的形象太奸诈了,到时候播出来就像叛徒。不好看。又不好意思跟监制说想看一眼效果。拍完了,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

 

下午耗的时间有点久,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累坏了。没精打采地作鸟兽散。他走出片场,看到花园那坐着个人儿,竟然是阿宁。

 

阿宁一向穿的利落,背心短裤。搭配简单,又特别适合她。她拍拍解语花,问他今天觉得怎么样。

 

解语花想想,觉得在阿宁面前说实在话没关系,就说:“陈皮阿四坑我。”

 

阿宁哈哈大笑。

 

“除此之外还好。嗯……第一遍的时候大家还表扬我了。”

 

“哦?”阿宁挑眉,“张起灵不好搞的,一般小角色都压不住他。我还怕你搞不定,白担心了嘛。”

 

解语花冲她笑笑,觉得这句表扬比下午听的每一句都来的舒心。

 

阿宁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想不出来。她对他有点好过头了,她帮助他,为他改本子,偷偷给他加戏。让他和主角出现,让他演主线剧情。而他们非亲非故初次见面。整个剧组都是孤身在外的漂泊客,要说她对他特别青睐。来的也太奇怪了。解语花想不明白,又隐隐觉得不必担心。他对阿宁,总觉得亲切。是一种没来由的亲切。眼熟,面善。她对他好,他心里明白。

 

新本子他看了,霍玲最后要死。他觉得阿宁和霍玲,关系似乎并不怎么样。属于两方都瞧不起的类型。她们没表现出来,解语花却感受到了。他会看人心,比别人都敏感。自己反倒是虽然年纪小,藏得却很深。但是阿宁是真心喜欢他,即使他不懂为什么。他也喜欢她,像喜欢一个大姐姐一样。她随性、果敢、自由、开朗。拥有一切他喜欢的品质,除了性别。阿宁就是一个女性性格的黑瞎子。

 

“姐,我还没吃饭呢。”他对她眨眨眼,“我不想吃盒饭了,你带我去吃凉面?”他知道她喜欢听他叫姐,阿宁有时候有点母爱泛滥。

 

“嗯,好。不过我们还得叫一个人,我有事儿找他。”她在解语花疑惑地眼光中招招手,喊:“黑瞎子!”

 

解语花第一反应是:哎呀,玩脱了。

 

 

 

片场后面零食不少,路过烧烤摊的时候解语花突然想起吴邪。他都把他忘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见到张起灵了没。

 

他东张西望,今天他没有领盒饭。不知道那只狗怎么样,饿一顿会不会怎么样。如果回去的早,他就去偷一份盒饭来。

 

“它今天吃过了。”走在他边上的黑眼镜突然说话,“你找那只狗?”

 

……哈?解语花抬头看他,黑眼镜为了出门,把墨镜戴上了,可解语花觉得,他在《梦战》里就这形象,戴了墨镜岂不是更多人认出他来。摘了反而不一定。

 

他现在走在他旁边,穿着件灰色的短袖t恤,牛仔裤。比他高出了不少,解语花得仰头看他。不过他不在乎,解语花在同龄人中并不矮,不算高罢了。他还在拔个头,只是高二的年纪。

 

“我可比你早来多了。”他笑,“一直都是我喂的,你后来才来。”他没说他怎么知道的,解语花喂狗的时候从来没见过他,也没见过其他人。他以为没人知道。

 

那我怎么没见过你,解语花撇撇嘴。心里一直在吐槽,嘴上倒是不答话。黑眼镜也不在乎,又问他,你是不是不吃青椒。

 

“那是配菜。”解语花忍不住说出了多年来的疑虑,他挑食,很多东西都不吃。其中之一就是青椒,“就像人们不吃生姜和大蒜一样,是调味用的。”

 

“你太小瞧青椒了。”黑眼镜假正经,“冬瓜排骨汤,冬瓜是吸油用的。你不吃冬瓜了吗?青椒肉丝,青椒才是主角。”

 

“蛋炒饭也没多少蛋啊,不然怎么不叫饭炒蛋。”  

 

一直走在旁边的阿宁终于笑出了声。

 

 

 

解语花第一次和阿宁吃饭,发现他俩口味差不多。都是猛加辣椒的人。解语花是湖南人,即使到了外地也离不开辣椒酱。没想到阿宁也是。

 

解语花捞完最后几根西红柿,喝了一口辣椒油,舔舔嘴巴。暗自希望夏天吃了路边摊,明天不要拉肚子,阿宁问他渴不渴。他去买杯饮料。解语花点点头,等她走远才想起来不应该要女性掏钱。

 

二月红死后他从长沙到了北京,以前的师兄给他安排过来了片场。机票是师兄赞助的。前些年做模特的报酬,交了高考学校的学费就没剩多少了。他不爱欠人情,阿宁帮了他很多了。以后是要慢慢还的。

 

想到这里他想起来,哎呀。忘了告诉阿宁他想喝什么了。

 

解语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抹嘴巴。看到他偶像在看着他。

 

饭饱思淫欲,解语花想,我现在不能看你。就顺便抽了一张给他。

 

黑眼镜接过来,没用。拿在手里叠着。

 

两人都不说话倒也没觉得尴尬,过会儿,解语花跟他说谢谢。

 

黑眼镜嗯了一声,说:“你今天演的很不错。”笑了笑又补上,“尤其是把哑巴扇在地上的时候。”

 

解语花耳尖一红,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们说他不好对付,”解语花撕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我觉得还好。”

 

“很多新演员都不好跟他搭戏,演技差的只会衬的更糟糕。”黑眼镜看看他,点点头,“你很有天分。”

 

解语花咬咬嘴唇,手上的撕完了。他从筷子笼里又抽出来一双。

 

“当心老板骂你。”黑眼镜说着,往后靠靠,跟过来的阿宁打了个招呼。旁边桌的几个赤膊大汉对着她吹了声口哨。

 

“喏。”她没搭理,把饮料贴在解语花脸上,冰的,凉丝丝挺舒服。然后跨过来坐下,在自己的位子前放了一瓶啤酒。

 

“没我的?”黑眼镜敲桌子,“太偏心了吧。”

 

“二十五以上的人就别喝饮料了,喝水吧。”阿宁把汽水递给他。解语花接过来,有点惊讶。桃子味的汽水,甜甜的。他从小就喜欢喝。

 

“谢谢你,”他拧下瓶盖,舔了一下瓶口,“我很喜欢喝这个。”

 

“嗯,看出来了。”阿宁偷笑,“和你很像。”

 

解语花不明所以,黑眼镜在旁边笑。他喝了两口,低下头抠瓶盖。咦了一声。

 

“你有饮料了。”他给黑眼镜看:“宁姐给你中了一瓶可乐。”

 

“可乐杀精,不知道啊。”阿宁戳了一下解语花的脑袋。他顺势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衣服,也笑了。

 

……穿粉红衬衫的人就要喝桃子汽水呀?

 

 

 

吴邪看了一眼手表,小花几个小时前告诉他。张起灵会从这里出来,从后面进酒店。可他在这等着,也没觉得有什么希望。就算他见到他,又能怎样?张起灵答他话,可能性就跟吴邪得普利策新闻奖差不多。他开着他的小金杯采访车绕着停车场兜圈子,回去吗?回去吧。三叔这是想干嘛,逗我咯?

 

车子是三叔给他的,特别破。他的驾照才拿到,还不太敢开。三叔说给他个破车,撞了也不心疼。吴邪倒是美滋滋地,隔三差五去洗一洗。他不指望抢到张起灵的新闻,被酒店赶出来了。就回到车里,开着空调,放着广播。心情舒畅。

 

吴邪停在一个小巷子前面,那里有个卖冰豆浆的小摊子。吴邪想喝冰豆浆,可是不想进炎炎热浪里。他在斗争。

 

斗争了五秒,口腹之欲战胜了懒筋。他决定去买杯冰豆浆。刚拔开车锁,突然。后排车门被大力扯开了,挤上来一团黑影,车子重重往下一陷。吴邪正要反应,另一个影子也跳了上来。把车门关上了。

 

这什么,抢劫吗。吴邪愣在驾驶位上。很想举起手来说老子没钱。

 

“快点,小兄弟。”先上来的影子带着浓厚的京腔,“帮个忙,躲个人。往前开。越快越好。”

 

“啊……哦。”原来是警匪片?还是黑社会讨债的?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一拨人马扛着长枪短炮追了上来。还真是壮观。他踩了油门往前,再一看后视镜,那些人好些眼熟。想再想想,胖子还不乐意。催他快点,骂他磨叽。

 

后上来的影子带着兜帽,低着头。吴邪看不见脸。先上来的影子是个胖子,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汗。吴邪心想这么大身躯,刚刚挤上来的身姿还算利落。摆脱这么大一拨人,真是难为他了。

 

“唉呀妈呀,累死爷爷我了。”胖子瘫在后座上,“唉!我说小兄弟,你这个后座能放倒不?”

 

“别叫我小兄弟成吗,大哥?”他学着胖子的京腔,说出一股子东北味,“你到底去哪呀?起步价十五,三公里后每公里三块。”

 

“那叫什么?小弟弟?”胖子邪笑,“去哪?哪都不能去!要不去你家。”

 

“我家?我也想回家啊。”吴邪想起吴三省,气得牙痒,“我被我三叔赶出来了,不让我回杭州。”

 

“杭州,好地方啊。有美女。”胖子来劲了。“小弟弟,你油够咱一路开回去不?”

 

你还没完了。吴邪正要还嘴,车上第三个人终于说话了。“胖子。”

 

“啥事啊小哥。”胖子终于按下了后座椅背,往后一倒。弄出好大声响,吴邪担心他把车胎压破。

 

“椅背,不是那么调的。”蓝色兜帽慢悠悠地说,看着胖子滚下去。

 

“你把我的车怎么啦?”吴邪变道靠到路边,还不能停。前面没变灯,想回头又不敢,惊恐地问。

 

“咳,没怎么。”胖子坐起来,看了看椅子,“我靠你个张起灵!玩你胖爷爷我是吧?不早说?非要……哎怎么!?”

 

吴邪踩了一下急刹车,后面的车气得狂按喇叭。

 

他捏了捏方向盘,回过头。刚好对上后面人的眼睛。

 

我靠。

 

还真他妈是张起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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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自己怎么发誓来着?“张起灵能跟我说话,我就能得普利策了。”现在自己是要得普利策的节奏。吴邪回头,张起灵依然带着帽子,他的刘海很长。抬着头看着车顶,感受到吴邪,视线垂下来,跟他对上了。

 

“张……小哥?”

 

吴邪试探性着问了一句。

 

“嗯。”

 

张大神虽然惜字如金,毕竟是搭理他了。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一定要勇敢的进行下去。吴邪揣测着措辞,那边胖子倒是骂开了:“我说小同志,你这车什么素质啊?卖了卖了。”

 

“你给我钱啊,”吴邪放弃了张起灵,立马气愤地转过来,这个死胖子,八成就是张起灵的大牌经纪人,肯定也富得流油。怎么可能懂他这个小小实习生的苦,“快点,把椅子赔我。”

 

“让胖爷爷坐坏是它的福气。你这都得多少折旧费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看开点,车子如女人,女人不如兄弟。”胖子拍拍他的肩膀,差点把吴邪拍地上去,“哟,到饭点了。小兄弟,请哥哥吃饭不?”

 

“凭什么啊!”吴邪捶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响了好大一声,“还有,我不叫小兄弟,我叫吴邪。”

 

“那吴邪小兄弟,请哥哥吃饭?”王胖子换了个座位坐下,“来吧小哥,我们杭州美食大大的有!”

 

“别太过分啊。”吴邪踩了油门,暗暗数着自己的钱包。他一定要找吴三省报销,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信不信。自己英雄救美抢劫了张起灵。

 

 

 

第二天上午没解语花的戏,天气虽然闷热,好在没太阳,不太晒。听说过段时间要下雨,可能要抓抓进度。道具组的大家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能不出外景就不出了。淋坏了器材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在宾馆看了一会儿书。中午去领盒饭。是几道浙江菜,偏清淡,他跑去找狗。影视城太大,他还不熟。只知道自己片场的大致位置,听说后面好像是拍古装戏的。是个电视剧,其他不知道。他看到个女演员,穿着厚厚的襦裙,盘着琐碎的发饰。不由同情起来,也不知道那姑娘怎么受得住。

 

正同情着,姑娘转头了,娉婷可人,柔情似水。是个漂亮姑娘,眉目之间有霍玲的气质。解语花离得远,听不见,看着好像是个在桥边等朋友的剧情。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别的片场人拍戏。觉得好玩儿,拎着盒饭在那观望。瞧着瞧着,手边有东西拱他,吓他一跳。一低头,是那只狗,等得急了来找他。解语花收回目光,在边上坐了下来,大棵的梧桐树,下面有个木质的长椅。清静又凉快,拿筷子扒拉了几下。他吃素,狗吃荤。

 

片酬又少,吃的还不如狗。他乱想着,狗在他腿边绕了几圈。突然跑了。

 

解语花咬着筷子,心想难道自己被狗给嫌弃了。

 

它不吃,他自己吃。他换了个姿势,觉得自己就像中午歇活,蹲在天桥下面的农民工。委屈不能细想,越想越委屈。吃个饭也索然无味,索性给丢了。摸摸身上,没带纸巾。不过一般片场边上都有水龙头,旁边那个古装戏的大概也有。

 

他怕别人真把他当农民工给赶出来,特地绕过人群到了休息室后面。拧开水洗了洗手,上一排是休息室的窗子,窗帘没拉严实。抬头的时候,不经意瞟了一眼,刚好看到里面一个白花花的背影。

 

喔。他赶紧低下头,心脏狂跳。草草的关水,向里面的演员姐姐表示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也绝不是偷窥狂。跑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今天中午糟糕透了。先是被狗嫌弃,又不小心看了眼春光。如果明早一觉起来长针眼。他会被化妆师骂死的。

 

他慢慢踱回去,往刚刚坐的地方望过去。心下一惊。

 

黑眼镜坐在他刚刚坐的地方,面前是那只背信弃义的狗。正埋头在一个饭盒里吃的正欢。解语花正在犹豫,黑眼镜冲他招招手。装没看见是不可能了,他大步迈过去,意气风发地内心忐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往饭盒里一瞅,呵。怪不得他惨遭抛弃,主演的盒饭比他的好多了。连狗都知道这个比他的好。

 

解语花更委屈了,咬了咬嘴唇。

 

黑眼镜看看他,再看看狗。笑了:“我在那边拍过戏。”他指指后面的片场,“那时候就认识它了。大半年前了,没想到它还认识我。”

 

解语花看着狗:“《十二国》的那个?”

 

黑眼镜点点头。

 

“我看过那个。”解语花想了想,他每一部他都看过。想着要不要说评价,心虚地扫了一眼,黑眼镜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其实……挺好看的。就是你演的那个角色,有点苦逼了。”

 

黑眼镜哈哈大笑。

 

“嗯,我也这么觉得。”他煞有介事的点头,“你看,前面一直在说他多么牛逼,对吧?结果最后,竟然阵亡了。坑爹的吧。”

 

解语花也笑了,觉得中午的抑郁一扫而空。话题也打开了,他鼓起勇气,装不经意,试探性的说:“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演主角。”

 

“你不喜欢《梦战》?”他问。一块肉片粘在饭盒盖子上,狗着急地又舔又咬。怎么吃都吃不到,急得团团转。

 

“不喜欢。”解语花猛摇头,他本来期待这个片子期待了很久了。过年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给看了。当时师姐已经离开剧团,他一个人攒了几天零花钱,看完觉得失望,又想起师姐。他有天早上起来,觉得气氛不对劲。排练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二月红坐在角落里,一脸的气愤。师姐没来,他不敢问。一直挨到中午,才听师姐的室友说。一早上起来,床铺空了。她自己一个人走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解语花担心她,想念她。他不敢问,直到今天他都在打探她的消息。他一直觉得,师姐有一天会回来,可后来师父死了。剧团散了,他就更难找她了。

 

解语花走的时候,东西都没怎么带。尤其是攒的那一堆杂志和海报。总不能上飞机带到北京去。可他宁愿丢了,都不想送人。二月红有一个大房间的藏书,都是各种剧本小说,甚至还有话本唱词。据说里面有好多本色情小说。师姐从小就学会了溜进去,偷几本,藏枕头下看完。再原样塞回去。

 

解语花动一动,他偷看了一眼黑眼镜,盯着狗,咬咬牙努力说了下去:“我最喜欢《鸢尾》。”

 

他抠着手边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抠的是什么,不敢分神去看。说“我喜欢你”太难了。憋得他快缺氧了都没张开口。

 

追男神的至高境界,是让男神来追你。他对自己说。

 

“哦。”黑眼镜笑,“当时你几岁?”

 

“……十四。”他没懂为什么这么问,想起来,一愣。

 

《鸢尾》有床戏,还不止一段。

 

天太热了,他脸闷得通红。

 

“哦——”黑眼镜拖了个意味不明的长音。

 

“我不是因为那个。”解语花有点气急败坏地看着他。

 

《鸢尾》是他早年的电影,德国人拍的英文片。解语花硬是看的把台词都背下来了。黑眼镜演一个瞎子,一个盲人画家。和疲惫来散心的已婚少妇发生一段爱情的故事。在大陆没上映过,小众的电影。师姐甚至都没收,解语花找了好久才在一个论坛找到字幕版的资源,下载要积分。他自己没电脑,找师兄们挨个借电脑上网。抓紧一切机会就去登陆灌水做任务才攒了分,刷了一个月分才下下来。

 

“嗯。”黑眼镜点点头,“没什么……我有点意外,”他看着解语花,顿了一下,“你很特别。”

 

解语花的心脏狂跳,脸上强忍着镇定。他觉得自己已经超越了一般的粉丝了,那些跟男神说过一句话就满场跑圈的愚蠢凡人们你们弱爆了。

 

“我喜欢那个场景,最后那个。音乐很好听。”他继续抠着手里的东西,他想确认一件困扰了三年的事情,“那个配乐,是不是……你做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

 

黑眼镜不说话。

 

完蛋了,他想。一时得意忘形,现在傻逼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来,或者把刚刚说出口的话嚼烂了吃下去。

 

“是。”几秒后,他回了话。解语花感觉自己抑制的呼吸又重新鲜活起来,像一棵树一样,每一片叶子都能舒展开,心情欢畅。

 

“你怎么知道的?”黑眼镜问,他实在是没想到。

 

“我猜的。”解语花看看手里他抠了好久的东西,是一片落下来的梧桐叶子。他的指甲已经浸满了汁液,变成绿色的了。他赶紧把它丢掉。

 

“你有一个音乐的学位。”解语花说。

 

“嗯,我自己都快忘了。”他忍不住笑,“还知道什么?”

 

“旗人,满洲后裔。八五年的,生日是二月十四情人节,水瓶座。身高一米八五,姓齐,在德国有一个音乐和解剖学的学位,”他不安地说着,“外号叫黑瞎子,因为《梦战》里的形象……差不多都知道……除了名字。”

 

“你想知道?”他问。

 

解语花心想当然,他喜欢了他五年。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太气愤了。可是对上他的眼睛,话到嘴边,自己就转成了“不想。”

 

黑眼镜看着脚边的狗,它终于把那块肉吃掉了。激动地呜呜叫着。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他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

 

解语花赶紧站起来,天呐,大爆料。脚边的狗看着他们要走。跑过来,用鼻子蹭着解语花的腿。

 

“他在跟你道歉。”黑眼镜低头看它在他身边绕圈子。

 

“你们的饭比我的好多了。”解语花跟上,“狗都不吃我的……”

 

 

 

解语花下午几个镜头都比较简单,倒是他的搭档,不是说错对白,就是演的不对。搞得解语花想揍他。对方比他大了好几岁,选秀出身的。不是很喜欢解语花,解语花心说何必呢,你以为我是靠后台上来的,是因为你自己就是这样的。

 

好不容易拍完,他在心里算着,什么时候跟偶像演对手戏。

 

当他听说是明天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过几天下雨,一场小台风要来。外景不能拍,都先延期了,内景跳着拍。刚好那个镜头需要暴雨,最好有雷电。选在台风过境的第一天拍,效果最好。

 

第二天的雨势特别凶猛,外面黑的像晚上。他差点睡过头,解语花抓抓脑袋。赶去化妆,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换衣服的时候被几个工作人员好一阵欺负,说是特别萌。保持这个表情不许动,被强拍了好多张照片。

 

他都怕自己忘台词,昨天满脑子数学题。今天觉得一道都不记得了。扫一眼剧本,想着今天要跟偶像演,可要好好化啊。想着想着就走神,化妆师吓他。把他惊醒了。她笑得不行,问他是不是偷偷睡着了。

 

为什么要早上来拍啊,下午拍不好嘛。我想睡懒觉啊。他悄悄地想,躲过几个母性大发的剧务姐姐,解语花溜到片场。刚站到门口就傻眼了。

 

又是陈皮阿四。又是他。

 

你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吗,就不给你看。他气呼呼地想,气死你。

 

解语花大大方方的走进来。跟剧务和其他演员打招呼。黑眼镜已经等着了,第一幕是他跟霍玲,霍玲还在化妆。解语花要到第二幕才上场。他拿着台本,在边上和其他演员一起等着。

 

陈皮阿四果然苛刻,两个大牌都排了好多遍才开机。其他人似乎都是习惯了,陈皮阿四眼尖,一眼就能看出很多问题。他心想如果是陈皮阿四来看梳头那场戏,那霍玲的头发就真别想要了。

 

等到他的时候,他也不算太紧张。他要从门口闯进来,质问黑眼镜。他明明知道霍玲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从门口推门进去,说了第一句台词。陈皮阿四喊了一声卡。

 

解语花只好转过身,他看看黑眼镜,冲他露出一个“又要挨骂了”的表情。

 

“不要搞得跟捉奸在床似的,”陈皮阿四嘲讽地笑了几声,“再说了,霍玲是原配,你才是小三。重来。”

 

解语花窘迫得要死。没准备好又来了第二遍,又被陈皮阿四笑了一遍。这次边上的工作人员也乐了。

 

黑眼镜笑嘻嘻地看着他。

 

阿宁改过的剧本是,霍玲被黑眼镜泄露了假情报。最终遭到暗杀。而解语花在调查她的过程中,渐渐受她感染,最后受她影响。在她死后,接替了卧底的工作。既弘扬了主弦律,又不那么烂俗。符合人物形象和剧情,解语花也挺喜欢。尤其是他自己的角色,最后成熟了好多。

 

接替了霍玲继续打探情报而已,这又不是小三。解语花想,他示意要暂停一下。黑眼镜把他拉到边上。

 

“进来的时候,不要那么急。嗯?又不是抓现行,自信一点。你应该是个骄傲的人,别慌张。”

 

解语花低头笑了一下。

 

他想说准备好了,陈皮阿四反而站起来了:“我演示给你看,你,”他指指黑眼镜,“那边站着去。”

 

黑眼镜看了解语花一眼,站了过去。解语花吐吐舌头。

 

“你,”陈皮阿四指指另一边,“到那边坐着去。”

 

“……啊?”解语花傻了,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座位,就是陈皮阿四指着的导演座。旁边的监制冲他使眼色。

 

“叫你去你就去。”他不耐烦地说。

 

解语花默默挪过去,想骂脏话。他不想坐在陈皮阿四坐过的地方。于是虚坐着一点边缘,假装坐好了。

 

陈皮阿四走到门前,推门进来。

 

解语花顿时就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不过你演了也没用。

 

你长得没我好看。他在心里说。

 

 

 

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陈皮阿四是个好导演。他知道陈皮阿四被师父赶出来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二月红的剧团曾经名气很响,一票难求。他也经历过,在他很小的时候。反串女孩子,当时台下密密麻麻,每场座无虚席。后来渐渐长大了,剧场越来越冷清。从每周一场,变成每月一场。再没什么人愿意看话剧了,话剧的题材也很难推陈出新。最后,根本就是难以周转。即使二月红不死,剧团也是要关门的。

 

他生着闷气,一直郁郁寡欢。他甚至觉得有几个时候,对台词的瞬间,能看到黑眼镜意味深长地看他。搞得他总是出戏,NG了好几次。

 

凭什么呀,他跟他对眼色。他没事,他就会被发现。还要重来。

 

他觉得陈皮阿四可能知道了什么。他想跟黑眼镜说,你烦不烦?不能好好演吗,在众人面前,又不能说出来。最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是剧本上没有的内容,他以为又惨了。结果陈皮阿四好像很高兴,说这里发挥的不错。就这样。

 

最后一个场景,黑眼镜面朝窗户,背对着他。叫他出去,解语花咬牙出去的时候,又听到他一声叹息。

 

他惊慌地转身,黑眼镜说:“我为你好。”

 

外面一到闪电打下来,过了几秒,又是轰隆隆的闷雷。黑眼镜转过身,看着他。目光深刻又决绝。解语花没克制住暗自花痴了一把。

 

磨磨蹭蹭把下午的拍完,虽然被陈皮阿四说了一通,还是觉得心情不错。出门的时候外面好大雨,别的人都有助理打伞送到车里。他没有,也不在意。捏着剧组给他的一把伞,沿着走廊慢慢走。地上有点水,他小心地避开。

 

他想看黑眼镜在哪里,忍不住想找个借口回头。在四周望了几圈,没看到。稍微有点失落。

 

我也要努力学表演,他认真的想。我也要拍戏的时候跟你对眼神还不被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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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天气晴好以后,进度就加快了。后面有个解语花的打斗戏,他学得快,甚至不需要武替,直接就给过掉了。陈皮阿四也难得有点满意。其中一个场景他从二楼翻身下来,轻快利索,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监制甚至问他:以前到底是在话剧团还是杂技团。动作指导也开玩笑,说等片子播出来,肯定有人找他演武打片。

 

解语花心情也好,干什么都顺利。一个月后。片子成功杀青,最后那个下午。大家在一起轻轻松松聊天谈笑,好不热闹。为了拍花絮,摄影组要给他几个镜头,问他最想感谢的人是谁。

 

解语花想说阿宁,感谢她疯狂给她加戏,让他能从龙套变成小主角。委婉了一下,先把从师父到导演到工作人员到各路演员搭档挨个感谢了一遍,话锋一转。说尤其要感谢编剧,一直很照顾他。就像亲姐姐一样,很温暖。

 

对方又问他,有什么想对摄影机对面的人说的。他想了想,说谢谢大家来看他的电影,他演的还不够好,会继续努力的。

 

解语花在心里想,他想寻个人。但是没说出来,等那个人看到电影,会回来找他的吧?他就先不说了。

 

彼时阿宁和黑眼镜在一旁抽烟。解语花还太年轻,说的场面话也不够圆滑。倒是真心实意,她每一句都听着,觉得甜蜜蜜的。黑眼镜也笑:“满足了?”

 

“大满足。”阿宁吸了一口烟,“高兴地我想去抱他。”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黑眼镜问。

 

“咳。”阿宁抖抖烟灰,“别提了,我还等他自己发现呢。小臭东西气死人,想想我就伤心。”

 

“女战士阿宁小姐也会伤心。”黑眼镜挑起眉毛。

 

阿宁皱皱眉头,丢掉烟蒂。“解雨臣的户口我查了。他自己以为是个北京的远房亲戚的旧房子,给他高考用的。”

 

阿宁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黑眼镜知道她的心情很糟。

 

解语花那边已经说完了,正在跟摄影组道谢。他转过身,看着黑眼镜的方向。在夏天的风里笑起来。阿宁一巴掌拍掉黑眼镜的手:“别抽了,我家小臭东西要过来了。”黑眼镜被她拍的手一抖,烟蒂掉到手背上,他赶紧抖掉,在那嚎:“你要把片酬百万的大明星烫出疤了。

 

她不理他,笑开,挑起尾音,看着解语花,小声说了句:“棒哒脑壳噻。”

 

“晚上有庆功宴。”解语花跳过来,问他们,“你们去不去?”

 

“你想去?”黑眼镜问。解语花点点头。

 

“那你先回去吧?六点我来接你。”黑眼镜说,解语花笑了,转头又问阿宁。阿宁哼哼了一声。

 

“去嘛?宁姐。”他揉揉鼻子,因为冷落了她感到不好意思。

 

“宁姐去。”黑眼镜捏着嗓子学了一句,被阿宁一脚踹了上去。

 

解语花被几个演员叫过去合影,他先摆摆手。跑开了。阿宁看了看黑眼镜,说:“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在你安定下来之前,跟你上次床。”

 

他转过身,阿宁挑挑眉毛。

 

“算了吧。”黑眼镜摆摆手,“你想要的分明不是这个。”

 

 

 

解语花是第一次来这种庆功宴,自助式。东西精致又可口,而且非常丰盛。他心想不愧是《思夏》,可是能吃这么好的庆功宴。为什么还要给他吃那么难吃的盒饭,把这个省下来添到盒饭里不行吗。

 

出席的女演员都穿了华丽的晚礼服。解语花没什么衣服,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阿宁骂死。他挠挠头拉开衣柜,满满当当的粉红衬衫。阿宁抱着肩膀生闷气,边上黑眼镜差点没乐得背过气去。

 

临时去买来不及了,阿宁问黑眼镜,说借条领带。黑眼镜说真不好意思,我没有可以配粉红衬衫的领带。

 

阿宁受不了这两个家伙,把他们扔在原地。扭头出去找别的演员借,黑眼镜倒是满不在乎,熟门熟路,捡起遥控器开了电视来看。解语花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悄悄问:“宁姐生气啦?”

 

黑眼镜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听真话还是假话?”

 

解语花心说你这人真烦。

 

“很少有人能对着你生气,真正气起来的那种。”黑眼镜漫不经心换着台,“阿宁更不会。”

 

解语花忽略了后半句,小声问:“你也不会?”

 

“……不会。”顿了两秒,黑眼镜说。解语花悄悄坐的离他近了一点。

 

黑眼镜看着他,终于坐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情。

 

按住他的后脑,低下头,他把嘴唇压在他的额头上。

 

 

 

阿宁帮他借了一条黑色的窄款,据说一条领带的价格抵得上他那一柜子的衣服。他还不会打。黑眼镜给他系的,他站在他背后,略弯点腰,呼出的热气扫在他耳旁的碎发上。解语花感觉整个脖子都要烧起来,站着不敢动。也不敢抬头,生怕被阿宁看出了点什么。

 

他担心太馋被人笑话,缩在一个小角落吃着一道焦糖布丁。和外面蛋糕店卖的不一样,没那么甜,特别香,烤的刚刚好。在场的人大多都在喝酒,他把十几道鲜榨果汁挨个尝了一遍,感慨一句来的太值了。

 

他躲在窗帘旁边,阿宁跳舞去了。黑眼镜是主角,每个人都要跟他讲几句话。不可能陪他歪在这里。解语花在暗处,他在明处。他咬着叉子,觉得不服气。又实在融不进去,他们的小圈子氛围他浓厚。解语花讲不上话。

 

他正想着,旁边坐下一个女人。散发着浓郁的香水味,熏得他一皱眉,眼泪都要出来了。酒红色的大波浪,捏着葡萄酒杯,看到解语花看她,转头笑了笑。

 

解语花动动嘴角,笑了一下。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女人甩甩头发。耳朵下面的大耳环动了动,她说:“你就是解语花?”

 

解语花转转眼睛,他在想要不要承认。

 

女人放下酒杯,翘起腿。刘海扫下来,她伸手抚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对于其他男性来说,这大概是个很有魅力的动作,在解语花看来却浑身不舒服。从包里掏出张名片,递给他。解语花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看着上面的名字,小声念:张海杏。名字好熟悉,再一看公司。啊!

 

张海杏是最顶尖的经纪人之一,经过她手的艺人,都是在娱乐圈炙手可热的人物。张海杏点石成金,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完蛋了,阿宁让他在这坐着。有别的小演员跟他聊天他就聊,没有就乖乖吃东西。可她没有告诉他遇到张海杏怎么办。这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陷阱?不过机遇都是和危机并存的。他姑且当做一个机会。

 

“海杏小姐。”解语花露出一个标准的礼貌微笑:“刚刚失礼了,您真漂亮。”

 

他在心里呕了一声。

 

张海杏轻轻笑了一下,“你的助理呢?”

 

“……我没有助理。”解语花回答道,他想对方既然知道他的名字,不可能不知道他没有助理这件事情。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本能的侧过肩膀。

 

这个小动作被张海杏捕捉到了,她轻蔑的一笑:“抱歉。今天汪氏集团也在这栋酒店庆功。我听说《思夏》在这里,就上来了。我看了你们的片子,你演的很好。所以我问了你的名字。”

 

解语花动了动脚。

 

“没有活动的话?介不介意跟我上楼聊聊。”她伸出手,就要碰到他,又收了回去,“和其他经纪人一起。”

 

解语花想摇头,想说不。她让他不安,但他做不出来。他知道签了汪氏会怎么样,他可以被好好栽培,扶摇直上——前提是他听话,如果他不听话,那就会死得很惨。汪氏扔出来的人,不会有别的公司胆敢接手。在娱乐圈再别想混。可他也知道拒绝张海杏会怎么样:她的一句金言,决定了他这个小角色未来几年的合约生存。二月红是已死的人,张海杏才是活的。

 

他不会签汪氏,理智告诉他。不能——张海杏表面上是金牌经纪人,实际就是个高档老鸨。但是他想上去,不是因为张海杏,是为了他自己。他要去见更多的人,才能给自己机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二月红已经死了。人们敬他,但不怕他。他不能龟缩在二月红给他安排的小小圈子里,他用的了一时用不了一世。他要自己去闯。

 

他不觉得自己急功近利。就是因为年纪小,去看一看。反而没什么事,再过两年。他别想完好无损的出来。

 

解语花权衡了利弊,又往舞池看了一眼。

 

他没看到阿宁。舞池的人少了三分之一,跳到兴头上。就要换地方跳了。人少了,他往那边望去,看到黑眼镜。

 

黑眼镜没看他,但解语花有种感觉。黑眼镜知道张海杏来找他了,也知道她会把他带到哪里去。他放心了。

 

他不干蠢事,他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已经不能再犹豫,他不能向张海杏示弱。去楼上见见人喝个酒而已。他不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儿,离开父母以后寄人篱下了九年。见机行事他最擅长。

 

他可以全身而退从舞会上回来,却不能在这里拒绝张海杏。他到了酒会拒绝的顶多是制片人,是投资方。他们不会介意一个解语花,因为这样的小演员他们多得是。而张海杏就不同。要是拒绝了张海杏,大学四年,他别想接合约了。

 

解语花心里明白的很。

 

他站起身,张海杏向他眨了眨眼。带着他上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解语花把背后的手机调成了短信编辑模式。

 

 

 

楼上和《思夏》的庆功宴氛围不同。这里更安静,没有人谈笑风生。他们小声交流,连跳舞都是轻柔的步调。他环顾了一眼,大部分人都小群小群躺在沙发上。食物根本没人动过。放着缓慢的音乐,服务生小心地活动着。观察,询问,斟酒,鞠躬,再退到一边。脚步声被地毯吸纳。

 

这里是顶楼,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弥漫着。像某种熏香,他说不上来。但是很怪,不喜欢。过了一会儿,发现这是多种香水混合的产物。每个人都喷着香水,解语花简直要被熏晕了。

 

“来,带你见见人。”她亲密地揽住她的肩膀。解语花下意识想打回去,还是压住了。他要坦率一点,不能怯场。

 

她引着他,介绍了几个人物。解语花没听过名字,大概是汪氏的高层。张海杏笑着夸他,说是二月红的得意弟子,在《思夏》里的表情。相当不错。小小年纪就如此成就,一定是个可塑之才。

 

她笑着,边上的人也在笑。其中一个人问:“哦?哪个公司的?”

 

他转着酒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还……”“还没打算签。”解语花打断张海杏的话,勾了勾嘴角,“感谢抬爱,不过不劳费心。”

 

有人窃窃私语着骂了几句,解语花没再说。背着手,他在口袋编辑了汪氏开酒会的位置。最顶楼,西南角。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最显著的是一栋尖顶的大楼。偏矮的一栋有“中国移动公司”几个字。

 

他们不要脸,但是爱面子。如果解语花要走,是万万拦不得的。解语花想,他高估了他们。他们不会在乎他多少岁,也不会在乎他是谁的徒弟。如果他想签汪氏,就必须按照既定的规则来。

 

所谓既定的规则,总是搬不上台面。人们叫他们潜规则。解语花想,会是有人心甘情愿这么做的。不过他不想。

 

他们玩男人,也玩女人。他以前做平模的时候,平模圈不说自己是个gay都不好意思混下去。二月红限制他接模特拍摄,都是他的一些熟人。尺度小,钱也少。脸好看身材匀称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关键是谁愿意付出的多。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身子装不了逼。

 

他还就是舍不得了。

 

“站着干嘛?来,过来坐。”张海杏领着他坐过去。他旁边是另一个男人,打扮的精英,其实已经秃顶。发际线奇高,还有啤酒肚。

 

解语花想了想,这人姓邱。名字他给忘了,他老实地叫他:“邱老板。”在心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王八邱。因为他脑袋特别小,身子又很大。

 

张海杏借口有电话,先走了。现在这个座位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王八邱坐在那里。大概是等他自己过来,可他没有动。

 

娱乐圈虽然乱,但是从来不搞违背意志的事情。解语花想,如果真的是要潜规则。他要找一个帅的,起码也是黑眼镜那个样子的。

 

“多大了?”他晃晃杯子。

 

“十七。”解语花坦率的看着他,他才不要做忸怩的清纯小生。做好了卖的准备,还要装作被玷污、被强迫。

 

姓邱的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把杯子放下。

 

解语花把编辑好的短信按了发送。他回忆着最近联系人,上一个是剧务姐姐,再上一个是监制,再上一个是阿宁。他在的食指在第三个上停了一下,按了向下键。发给了第四个人。

 

那是黑眼镜的电话。

 

幸好他用的是老款的翻盖手机,触屏手机绝对没这功用。

 

解语花没兴趣再耗了,他站起身。对上回来的张海杏:“海杏小姐。”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眼神倒是凛冽,“我那边还没结束,先回去了?”

 

“他不会来救你了。”张海杏偏过脸,凑着他的耳朵:“顶楼没人能上的来。没人知道汪氏集团在哪里。”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解语花轻轻一笑。

 

“你走不掉的。”张海杏说,“信不信?”她使了一个眼色,四面的服务生开始警觉起来。

 

“何必呢。”解语花轻轻笑起来,摇摇头,“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宠物,这个多得是。”

 

“我们喜欢被驯服的宠物。”张海杏答道,“而且要会赚钱。”

 

解语花悲悯地看着她,轻蔑地一笑。夺过桌上一瓶红酒,精准地往墙上丢了过去。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听到警报铃。

 

消防按钮被打碎,消防喷头狂喷。几个男人骂了几句,女人尖叫起来。张海杏想抓住他,没抓到。其他人毫无防备,被浇了一身干冰泡沫,眼睛都睁不开。张海杏抓起一杯果汁洗干净眼睛,再一抬头,只看到门晃了一下。

 

“妈的。”她气得大骂,示意他们去追。几个服务生醒悟过来,跟了上去。

 

解语花跑出按了电梯,跑到了消防通道。墙角有几把扫帚。他往楼下扔了下去,弄出不小的动静然后跑到了楼上。

 

“他会坐电梯吗?你们这些傻逼!”张海杏气得大叫:“走楼梯去!没听到刚刚楼下有响声吗?废物!”

 

解语花往上翻,藏在了角落里。他看着几个服务生冲出来,往下跑了。

 

他松了一口气,等他们走完。走出阴影,就听到几声鼓掌。

 

姓邱的从角落里走出来,“精彩,太精彩了。”他脸上的横肉在抖,“咬人的小老虎,我喜欢。”

 

解语花咬了咬牙。

 

“现在你逃不掉了,啊?”王八邱往前走几步。

 

“邱老板。”解语花深呼吸了一下,“咱们都有规矩。你也知道,我能去演《思夏》,肯定不是毫无背景的。”

 

“被人包过了又怎样。”王八邱哈哈大笑,“借来玩玩。又没事。”

 

“……金主不乐意,我也难做。你知道。”解语花想,自己现在手边只有手机。砸晕对方的胜算有多大。

 

“你这样的,他肯定不止一个。”王八邱上前走了两步:“不过你倒是告诉我,到底是谁啊?”

 

解语花装作镇定。飞快的想,还有哪个制片人可以说。

 

“我。”

 

王八邱吓了一跳,黑眼镜一个翻身。从楼上跳了下来,手插在口袋里。挡在了解语花面前。

 

“对不住了,邱老板。”他嘲讽地笑了一声,“我这人小心眼,我的东西。不喜欢别人碰,多多包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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