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队长你这就走啦。”

肖时钦点点头，手上拎着行李，不方便，想挥挥手都做不到。戴妍琦站在原地，他想了想说：“我还会回来的……来看你们。”

“没拿冠军不给你开门啊。”戴妍琦说，她笑起来会露出酒窝。看上去特别甜。

肖时钦没忍住，摸了一把她的头。

 

“女孩子的头不可以随便摸的啊。”戴妍琦眨眨眼，脑袋后的双马尾晃呀晃。

 

肖时钦也笑，扯扯她的辫子：

 

“笑得像个傻子似的。”

 

二、

后来他真的回来了，没带着冠军。

戴妍琦还是来给他开门了，全队一起。大家排着队挨个和队长握手拍肩，先是副队长方学才，依次顺序。戴妍琦是最后一个。也很礼貌的，伸出手。

“队长欢迎回家。”她说。

别人提到戴妍琦，总是带点好奇的。

她不如苏沐橙漂亮，也没有楚云秀那么有魄力。在一个并不顶尖的战队，没做出过什么太显眼的成绩。有时候被人提起来，问“是不是雷霆的那个女孩子”，“哦是不是那个很腐的”？

其实她和大多数女孩一样。平时就宅在宿舍看漫画，或者跑到网游做做任务练小号。有时候也去竞技场虐个菜玩。也喜欢漂亮衣服和小动物，看到冰淇淋和甜甜圈会动心，在文具店或饰品店会东摸西摸萌到走不动路。上称发现重了两斤会黑着脸戒掉今天晚饭，每个月月底会嗷嗷乱叫再刷淘宝就剁手。

也有点让肖时钦困扰的爱好，比如被一些段子条漫萌到肝颤，在队长面前也不能收敛奇怪的脑补。

她和绝大多数女孩子一样。也是最好的年岁，值得去爱和被爱的季节。

 

像初夏早熟的青桃一样的年纪。

 

那些旧时青春岁月都留在了时光里。在别的女孩学画学琴的时候被冠上“不务正业”的“网瘾少女”称号。即使是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都不愿看好她的梦想。说要做职业选手的时候，大雨天，被父亲用扫帚狠揍到青一块紫一块，最后赶出家门。

 

早早出来闯荡，受过无数白眼和挤兑。背井离乡，自己负担生活费。

 

那时候她也才十八岁。

 

但她从来没停下过这事情的爱。有时候夜里加点训练，几位前辈把自己当学长。劝她先去睡，她不愿意。最后还是肖时钦说：随她吧。

 

“还是队长懂我。”她摘掉耳机，做个鬼脸。

 

“明天早上起来有黑眼圈别叫唤就行。”他说，看戴妍琦吐吐舌头，转回去。

 

他回雷霆以后，民心振奋了不少。都抱着夺冠的心，只是看敢不敢说出来。肖时钦回来的那天是个周末，武汉的夏天热得惨绝人寰。他站在雷霆俱乐部门口，树下的阴影，聒噪的蝉鸣，甚至连空气都是熟悉的。按了门铃以后，掌心就有点冒汗。

 

在高铁上一直聊微信，手机快没电了。各路安慰、问候、寒暄，真心的或者客套的。

 

方学才有几条，问什么时候到。大家一起拉着他去接风。

 

“小戴可高兴坏了，一直念叨着。担心你误点，每天都守着天气预报。我们都笑她，又不是飞机。还怕航班延误。”

 

肖时钦想起他一早，刚坐上动车。就看到戴妍琦发的朋友圈，拍了一张武汉的天空。

 

“天晴啦。”

 

 

 

三、

 

“小戴你要不要考虑来我们烟雨啊。”

 

戴妍琦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选的元素法师，觉得好帅。没事的时候，换装备也是一大乐事。当然那时候她也不是职业选手，甚至没加入训练营。只是个会去黑网吧的中学生，或者趁家长不在杀上几盘——她四年级就会破解开机密码了。

 

渐渐也有班里的男生打不过她，搞得她跟独孤求败似的。

 

后来有了职业联盟，就算是翘课也要去看全明星周末。第一届全明星，她隔着屏幕，看到黄金一代合影。独自想，我也要成为职业选手——我一定。

 

签合同的那天，她还没成年。一切都不太真实。她捏着自己薄薄一张身份证，手心里甚至还有汗。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名字。

 

“女选手可是有很多困难的，你考虑清楚啊。”雷霆经理笑眯眯的。

 

“不用不用。”戴妍琦立马说，生怕别人不签她了：“我都考虑好几年啦。”

 

 

 

然而成为职业选手之后的事情呢，她没想过。

 

有时候也想过自己，如果当年没有那么执着。高中后放下偏执一门心思学习，现在可以去个二三流的本科学校。念个文秘或者护理专业，有很多同龄朋友。周末可以和室友去联谊，没准还能有个男朋友。总而言之，一定会比现在轻松很多。

 

可是路是自己选的，那她跪着也要走完。

 

肖时钦走以后，雷霆一直处于中下游战队的水平。大家都很努力，但努力总失败也就没什么干劲。

 

不训练的日子，她去市里的百货商场买衣服，一个人。

 

插着耳机坐公交车，电视上是轮回夺冠的新闻。一个人。

 

试衣服，站在试衣间里自问自答，好看吗。

 

坐在M记里，啃着个汉堡刷微博。独自在那傻乐，薯条都要摇掉了。

 

然后开开心心消磨到晚上，回训练营。跟学长一样的前辈展示新买的裙子。日复一日。

 

 

 

最后一次独自去商场，看到了中学同学和她男朋友，手挽着手，问她怎么一个人。

 

她吐吐舌头：男朋友出差了，只好一个人啦。

 

对方就很惊讶的样子，哇你男朋友都工作了？

 

戴妍琦拿出手机，就着刚刚还没关掉的微博客户端点开图片新闻。正在看的一张照片，拿给对方看。

 

那是嘉世王朝覆灭的新闻，铺天盖地。满屏幕都在刷。她在一则回顾历史一样的报道里，找到肖时钦的半个侧影。和他的机械师一起，配上苍白的文字。

 

“肖时钦，生灵灭，前 雷霆战队 嘉世战队”

 

 

 

“小戴你要不要考虑来我们烟雨啊？”

 

“嘻嘻，我想了好久。还是放不下雷霆的热干面。谢谢云秀姐啦。”

 

 

 

四、

 

肖时钦走前，戴妍琦还没出道。但是已经准备好一成年就正式签。所有待遇和正式队员没什么不同。雷霆队员们很高兴有一个女孩来。又是个高中生妹子。对她格外照顾。

 

一个普通的战队。没什么太大压力，队员们的感情也都挺好。什么好事都想着给小戴留一份。女孩子爱网购，在雷霆的几年，快递从来都不是她自己去拿的。有人帮领。

 

尤其是队长。肖时钦没有交女朋友的经验，但是有个表妹。他想全世界女孩子应该都是这样，喜欢花里胡哨的小饰物，喜欢看上去毛茸茸的东西，喜欢被关心。

 

于是早晚微信问候，起了没吃了没睡了没练了没。力求将巨蟹男的烦人特质发扬光大。

 

刚开始还当他客气，后来戴妍琦才发现。他就是烦。每天不念一念不问一问，跟那一天没过过似的。

 

戴妍琦都无力了，队长你比我妈妈问题还多。

 

她也想家。跟妈妈打电话偷偷哭。

 

队长对她感情生活也特别关心。有时候出去玩到晚了，就一定要问。和什么人出去了，男的女的，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不安全。云云。

 

那下次你跟我一起出去啊。戴妍琦扯着自己的书包带子，看上去像被中学班主任教训迟到的叛逆少女。

 

休假期就不训练啦？上次的阵型练熟了没？

 

——队长你活该单身一辈子。

 

这样抱怨两句，她心里也是开心的。很少有男性这么照顾她。中学时，男生对她的概念是：一个荣耀玩得很厉害的哥们儿。她也有个历史老师，大学毕业没多久。谈吐幽默风趣，名言用典张口就来。更重要的是，不会像别的老师那样，因为戴妍琦“成绩不好”对她冷嘲热讽。

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不管是对陈年记忆里的老师，还是对咫尺可及的队长。

 

大概也就是，永远也不用提及，遥远又熟悉到，可以放到时光里的吧。

 

 

 

五、

 

戴妍琦长大了。

 

女孩子的长大，像春笋一样，一夜之间的，在某个瞬间突然从少女变成女人。肖时钦这才发现，对啊，她也二十岁了。

 

不是刚见到她时穿个背带裤扎个双马尾的小姑娘。背上的书包挂满了徽章和一串一串的钥匙链，上面是他不认识的动漫人物——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两个人，都是男的。

 

她穿着件雪纺洋裙，头发披下来，卷的恰到好处。画了极淡的妆，在雷霆发布会上自然地回答问题——也没有哪个记者会对女孩子刨根问底。所有尴尬的问题都被她挡了过去。

 

下面的雷霆新闻官简直心花怒放：哇，女神——

 

赛场上不再那么青涩，她刚来的时候，紧张到有时候连快捷键都忘记。只是傻傻听着他的指挥。指一步打一步，一停下来，甚至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她有了成长了历练，肖时钦不在的那两年里。不再给她周密的部署和耐心的指导，不再一遍一遍盯着她练习。不再有人微信催她去洗去睡。

 

有人走，自然就有人来。她讨厌刘皓讨厌到气得晚上睡不着，一个人，晚上在房间里掉眼泪。哭完了，第二天又高高兴兴去训练。

 

生理期来的时候，难受地要死。又不好意思对任何一个前辈说，硬忍着。

 

在职业选手群里见缝插针吐着精妙无比内涵深刻的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笑完闹完，关掉电脑。

 

那些事情都慢慢在忘记啊。

 

等到肖时钦回来，再和他配合的鸾辂音尘，手法熟练，走位精准。连装备都升级换代。连带着屏幕背后操作着的那个人，一起焕发出光彩。

 

但是唯一不变的鸾辂音尘，从始至终，都毫无保留的信任着他。

 

不管是对生灵灭，还是对肖时钦。

 

 

 

戴妍琦在天台和曾经的闺蜜打电话，那个人眼角眯眯，问她：有没有情况啊？

 

有什么情况——戴妍琦趴在栏杆上：我天天都不出俱乐部的。

 

你们联盟那么多帅哥。闺蜜故作惊讶：她虽然不玩游戏，但荣耀联盟还是有所耳闻的。你随便近水楼台哪一个都好啊！而且又没人跟你竞争。

 

帅哥都内部消化啦。戴妍琦说得开心：我只用看着他们相爱就可以了。

 

 

 

“队长为什么没人带你玩。啊，我好伤心。”

 

 “……没事，你带队长玩就好了。”

 

“你要是实在没人要，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接手一下啦。”

 

“哈哈，那你可别反悔啊。”

 

“怎么会！队长联盟第一机械，第一英俊，第一心脏。他们眼瞎了看不上你。”

 

“……你别把我说的那么可怜啊。”

 

 

 

肖时钦以前的战友去了轮回，传说中的模特培养基地。

 

你喜不喜欢周泽楷，他问。戴妍琦转转眼睛：我为什么要喜欢周泽楷。

 

……那怎么说来着，周泽楷、喻文州、王杰希……荣耀三苏？

 

哈哈哈……戴妍琦简直要笑跌到地上。队长你从哪里看到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微博啊。他说得理所当然。

 

 

 

“可不要小瞧队长啊，你每天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都看着呢。”

 

“哈！？（我以为你不怎么上微博……）”

 

“你以为你写的那些东西我都不知道？”

 

”……天呐队长你不会被我掰弯吧！还是……你已经被我掰弯了？我要不要对你负责啊……而且队长，相信我，荣耀三苏加起来也不比你在我心里的魅力。“

 

“傻吧你。”

 

“不要！随便！摸！女孩子的头！我也要按你的头！！”

 

“……你来呀。”

 

“我……按……我按……按……”（蹦跶，蹦跶，蹦）

 

太高了按不到T.T

 

 

 

六、

 

“鬼魅才走位后补，回云掩护……鸾辂音尘——有什么问题？”

 

“那你呢？”

 

方学才第一个看出问题：“那你呢队长？这阵型是小戴中心？”

 

“对啊。”肖时钦说得轻松自然。

 

“要对队长负责啊。”他伸手，按她的头。

 

 

 

肖时钦在准备退役的事情。十一赛季，他参加国家队出征海外。雷霆新的阵型训练起来。新一赛季霸图夺冠，雷霆也挺进了四强。

 

圣诞节，他在瑞士的雪屑和松木香之间，给戴妍琦挑了一大盒巧克力寄回去。刚好情人节收到了。戴妍琦特别开心，跟他聊视频，说家里，说队里。说国内。说荣耀世界杯联赛。

 

“我们全队一起看！队长你表现太好了。真的超级超级骄傲！”

 

“嗯，也不要忘记训练。”

 

“当然不会。中国队夺冠以后我们都激动得睡不着，集体跑去十一区虐了几把菜。”

 

“……”（心好累）

 

“还有啊。

 

“还有我爸爸，他终于能接受我放弃学业当电竞选手啦……他还让我也努力，加入国家队呢。”

 

 

肖时钦回国以后还在雷霆呆了一年。家里父母一直催着回去。替他找了工作，和荣耀无关。

 

能再多呆一年，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除了设计新战术，也培养了新人。把国际赛事中的经验，用到实践中来。大家进步都很快，尤其是戴妍琦。

 

他从瑞士离开的时候，带了一个在瑞士买的钟表。非常非常喜欢。每天睡前都要上次闹钟。被叶修嘲笑说只是出于对机械发条的迷恋。老远从国外带回来，走的时候留在了雷霆陈列室。里面有证书奖状，肖时钦在世界联赛代表中国队夺冠的照片和戒指。还有戴妍琦和新雷霆的四强留念。

 

夏休期伊始。他在训练室瞎转悠。这几年条件好，尤其是后来用奖金好好翻新了一下。雷霆终于有八台电脑了。看来三十七连胜也指日可待。他靠在床边接电话，接完了。看到戴妍琦进来。站在他背后笑。

 

天很蓝，风灌进来。蝉在叫。又是一个新的夏天。

 

“队长你妈妈又逼你相亲啦？”

 

“嗯……你来训练？”

 

“我来对你负责啦。”戴妍琦坐下来，打开电脑：“队长，来一局？”

 

“好啊。”

 

 

 

“队长，阿姨给你介绍对象你一定要先说明。要懂荣耀的，就算不懂也不能装懂。喜欢的选手得是韩文清孙哲平这种有故事的，千万别找喜欢孙翔周泽楷的啊。”

 

“……”

 

“微博上跟风狗可多了！万一她们不是贪慕你的才华欣赏你的内涵，只是贪图你的美色呢？”

 

“……”

 

“我不放心啊！把你交给男人不放心，女人我也不放心。呜呜呜，队长好可怜……”

 

“……”

 

“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收你入我后宫吧！”

 

“……”

 

“你还不满意啊？乔一帆和高英杰都是我后宫的！”

 

 

七、

后来肖时钦有了个女朋友，相亲认识的。对荣耀也略知皮毛。知道叶修和韩文清，喜欢张佳乐。

“她长得还没我好看。”戴妍琦手里捏着冰沙罐，撇嘴。

“嗯。”肖时钦说：“你最好看。”

戴妍琦嘿嘿一笑，冰沙喝完了，她把管子抽出来扒拉边上的果肉，中指上的订婚戒指闪闪发亮。




终、

“队长你这就走啦。”

“嗯。”肖时钦点点头：“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

“不用啦。”她眨眨眼，“等我带雷霆夺冠请你吃饭。”

“好啊。”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女孩子的头不可以随便摸的啊。”她说。

哭得像个孩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