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鲜花

 

 

 

村庄里新来了一个机器人！

戴妍琦正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阳光呀，洒下来；微风呀，吹进来。那个人，就这么来到她身边啦。每个人都跑到森林里去看，机器人银闪闪的，戴着的眼镜还有细边和长链子，眼睛是淡蓝色的，可好玩啦。

村庄的人从没见过机器人，他从哪里来？听说他们的信息都存在记忆卡里，可不可以掰开看一看？他们很好奇。东问西问，机器人看上去有点累。

“我叫肖时钦。”

“小事情？”

……好累。

戴妍琦笑啦。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变成打碎的金子，落在她的头发上。肖时钦顺着声儿看过来，也笑啦：

好漂亮的布娃娃呀。

 

戴妍琦是一个布娃娃。

她喜欢村庄，喜欢阳光，喜欢梦和鲜花，喜欢自己的工作。还喜欢马卡龙。

荣耀村庄在荣耀森林的边缘，森林是藏着秘密的地方，村庄呢？是分享秘密的地方。

肖时钦想建一支战队，他是来寻找他的战士的。他想要一只电子狗，有着机械腿，汪汪叫，可以像猎犬一样出征；也有那种会跳舞的驴，植物大战僵尸里那种会跳舞的僵尸一样；还有电子熊，按他的肚子，就会念出咒语。

可是，那样也没有办法成为队伍，战胜东边的狼呀？大家听着，都摇头走开了。

只有戴妍琦，背着手。抓着牛仔裙的带子。

传说中的狼，可有着三十七连胜的战绩呢。怎么可能打败他？但是戴妍琦说：那就打败三十七连胜！

 

告诉你呀。金丝雀飞到戴妍琦身边，悄悄说：他们机器人，都是没有心的。

可是我们也没有心呀。布娃娃摸摸心脏，说。

不不不，金丝雀摇摇头：我们有感情，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可是机器人们只有存储芯片。因为他们要记得东西太多了，感情呀，太多余。他们是不会占用内存的。

村庄里好热闹。那里有家最最有名的磨坊！磨坊的磨坊主叫许斌，他们叫他磨王。是一套乐高玩具里的。戴妍琦在他手下做工。她用手揉面粉，捏出各种可爱的小动物。

但是现在她有别的事情要做啦。戴妍琦加入了肖时钦的队伍。他们要进攻，攻到东方去。

机器人好聪明，他能一秒算出磨坊今年的利润，也能根据星云指导农事。戴妍琦想呀，她可能有点喜欢上机器人啦。

可是她又总想起来金丝雀的话：你不要爱上人，人都没有心！

他怎么会没有心？肖时钦很喜欢瞎操心呢。他每天早上，从村子这头到村子那头。看鸡仔有没有按时回家，欧芹和莴苣有没有晒到足够多的太阳。戴妍琦跟在他后面，大家都喜欢戴妍琦。布娃娃编着整齐的辫子，穿着干净的牛仔裙，裙子上还有小麦和面粉的香气呢。

大家也喜欢肖时钦这个机器人。因为他太爱操心了，所以大家都喜欢开他的玩笑。肖时钦每天都好累呀。到了晚上，鸟儿飞回森林里，太阳落到地底下。他们就坐在村庄边的秋千上。戴妍琦把自己轻轻晃起来，跟他说村子里的小事情。

 

她以为这种日子永远不会过去呢。

但是戴妍琦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不可以告诉队长！天空飘荡着白云朵，戴妍琦走在云朵下。心情就像坐在热气球——喜欢一个人多么忐忑。好像能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升高升高，很久都在天空里荡。又非常害怕，好像随时都会跌下去。

她找到自己的小树洞。

“树洞树洞告诉你：今天呀……”

 

平静的小村庄被一条消息炸响：东方的狼战败了！他们被北方的虎群击溃，狼受了很重的伤。被东方赶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小村庄又炸开了锅。百灵鸟飞来飞去，人们去找机器人：东方的王国没有了狼，或许我们也可以——

可是机器人很犹豫。他的电子眼，闪烁着蓝色的、忧郁的光芒。然后弯下腰，恭恭敬敬对全村一人鞠了个躬。

“对不起。”

因为他也想赢啊。

 

“看吧！我说！他就是没有心！”

金丝雀哭着。

戴妍琦没有哭。她不会哭，她是布娃娃。永远都在笑。眼睛永远那么亮，嘴角永远弯弯的，像蜜糖一样甜。

“可是。”

戴妍琦抬起头，小村庄永远都阳光普照。可是今天的阳光，看上去都有点悲伤，像过了水一样。

“可是他也想赢呀，我知道他的。”

 

戴妍琦还是会来小树洞说话。

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说着，看云朵飘过去，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他才没有关系呢。

 

今天天气很好，戴妍琦早早起来，做面粉。她把全麦面包塞在口袋里，自己吃一点，也喂那些路过的小鸟。然后坐在树洞前，刚坐下来，被吓了一跳：哎哟！

对不起对不起。猫头鹰爬出来：对不起占了你的位置。我叫高英杰，是来这里学习的。

我叫戴妍琦。戴妍琦想了想：我没听说这里有学校呀。

我的老师是王杰希，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他叫我来学习自然的声音……这个树洞有好多秘密！

戴妍琦一惊，差点把面包掉到地上。

不是不是。高英杰赶紧摇头：我没有听到你的秘密，但是我听到了树的想法。

树也有想法？

对呀，有人和他说话，他就不那么寂寞。长久以来，就有感情啦。

 

这是我的礼物。高英杰要走了，他还要继续学习。走之前，给她一个小小的玻璃珠：谢谢你的秘密和面包。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就可以找到我。

戴妍琦想了想，还是很好奇，问：你的老师给你留了什么作业？

他呀。让我去听树的声音、风的声音、泥土的声音……他们都有声音，都有语言。他们都有感情。

那，你见过机器人吗。

戴妍琦搓着衣角：

你知道机器人，会有感情吗？

 

如果有青春，有希望，就有梦。

因为“喜欢”这种感情，梦开出花来。

即使没有回应，也觉恋爱至今。

 

森林里来了新的王！

他是一只狈。狈也很聪明——肖时钦走了以后，大家都不知道如何管理村庄啦。

戴妍琦看着刘皓，刘皓看着戴妍琦。叫她：你以后不要做面粉了，跟着我打仗吧——像你为肖时钦战斗那样。

我不是为了他努力的。戴妍琦平静地说：

我是为了我自己努力的。

因为我想变成更好的自己。

 

刘皓在这里，虽然村庄依旧每天都是晴天。大家也都不开心。

戴妍琦好久没去磨坊啦，可她喜欢做面粉，也喜欢烤各种面包和蛋糕。但是刘皓又不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戴妍琦去磨坊偷看，结果被以前的老板许斌看到了。许斌没说话，给她一个大盒子。

她一打开，哇，居然是马卡龙。好大一盒，各种口味。香极了。

这是肖时钦送给你的呀。他说，如果你不开心。就让我把它给你。他希望你能一直开开心心的。和他在的时候一样。

 

肖时钦又回来了！！

东方的王国被灭了！！！

奔跑的牧羊犬把消息传遍了村庄每个角落。大家那一瞬间，非常开心。可是几秒后，又被愤怒取代了：

“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把我们当什么！”

“是啊！如果不是东方的王国灭了，现在他还背叛着我们！”

“不让他回来——！”

 

戴妍琦在人群里。她摸着那颗小小的玻璃珠。 

布娃娃实在想不通，她的小脑袋装不了那么多感情了。

到底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呢。

 

王杰希看上去和他一样聪明，戴妍琦端坐在王杰希面前。旁边坐着高英杰。王杰希问：你有什么问题呢。

我想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

那你觉得，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呢？

喜欢呀，让我感到开心，就像一抬头就能看到天空一样开心；可是爱，它让我非常非常难过。

 

刘皓走了，但是肖时钦不见了。他刚刚答应大家他不会再走了。村民们气得发疯：——那个骗子，骗我们一次还不够。居然还有第二次！

不会的。戴妍琦坚定地说：他不会不告而别，让我去找他。

你能找到他？村民们气愤地说：他可是机器人！他脑子里永远不缺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层出不穷的计谋。他比你聪明一万倍！！！

我知道。

戴妍琦说。

但是我相信他。 

 

戴妍琦走了很远，从山顶蜿蜒而下的溪流，从松鼠帮她画出的森林地图；从飞鸟告诉她自己来的地方。

我等他太久了。戴妍琦最后一次站在小树洞前，说：

我等不起了，我不想再等他了。

所以，这次让我去找他。

 

她终于找到肖时钦了！在森林的最深处，一颗巨大的榕树下。阳光顺着枝条滑下，戴妍琦看到树下坐着的机器人。呼吸都停滞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最终站定，机器人空空的。他以前那么好看，精密的齿轮，淡蓝的眼珠，还有精致的眼镜链……可现在，他的胳膊上是铁锈，眼睛里空落落的，眼镜都破掉了。

“队长……”

戴妍琦推推他。他没有动。

她蹲下来，摸着他的心跳。

啊，那里也空落落的。

机器人的心脏会不会有感情，她还没有答案。但是她知道，机器人不能没有电池啊。

 

你要去给他换电池！

她历经千辛万苦才回到村庄，大家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忘了他对我们做了什么！

布娃娃一向干净的牛仔裙上蹭了机油，整齐的麻花辫也乱糟糟。小衬衫都皱巴巴的了。

对。我会去找。直到他醒过来，直到他记起我。

 

他不会记起你的。

高英杰小声说：虽然你可能会难过……但是机器人重启电源以后，所有存储都会清零的。你就算让他醒过来，他也不是原来的他了。

王杰希不说话，他问戴妍琦：那个问题，你有了新答案吗？

……我觉得，喜欢是索取，哪怕只有一点点，都非常满足；但爱是奉献，哪怕牺牲自己的全部。都担心不够。

 

戴妍琦上路了。

王杰希还是不回答，不告诉她自己的答案对不对。

她在路上，路上很多苦难，很多疲惫，但她从来不害怕。

因为不管是喜欢，还是爱，都能给她勇气——小戴也从不流泪，因为她是只会笑的布娃娃呀。

 

戴妍琦终于等到这一天啦，阳光暖暖的，树林里都是草木的香气。她好像听到了泥土的细语和花的呢喃，露水也在给她加油。

起来啦队长。别睡懒觉 。

她按照说明书，小心翼翼把那枚电池装了进去。她可是走到了世界的东南，从肖时钦来的地方找到的。那里有城市，有繁华的高楼。小小的布娃娃，在汽车和天桥下显得那么卑微又容易受伤。

但是喜欢你，让我感到勇敢呀。戴妍琦想。

所以不管结果怎样，我都要感谢你。你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我。

 

肖时钦还没有反应呀，戴妍琦在树下想。她去摸肖时钦的口袋，或许有什么暗示呢？她还没有仔细检查过。

咦，里面有个小信封。戴妍琦拿出来，上面有机打的文字，写着：给小戴。

戴妍琦好好奇！她赶紧打开，抽出信纸：

——我喜欢你，像你喜欢马卡龙一样喜欢。

 

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戴妍琦想。

为什么要哭，眼泪为什么停不下来。把脸蛋都弄脏了。好丢人。

都说布娃娃不会哭的呀。可是我好难过。 

爱你让我难过，喜欢你也让我难过。为什么只要与你有关的事情，就这么难过呀。

她的眼泪，汇成小溪了。打在肖时钦身上。

阳光复苏了，泥土散发清香，种子发了芽，探头探脑。她看到那个机器人，虽然不那么好看。但是眼睛亮了起来，电源发出“滴——”的一声。戴妍琦都忘了去擦眼泪。她怔怔地看着肖时钦一点一点，醒过来，动动他有点干涩的齿轮，抬起生锈的胳膊。然后，笑了。

你好呀，小戴。

你来接我啦。

 

机器人从不忘记。

即使狈把他的存储卡抽出来，掰成两半扔到湖泊深处。把他的电源拆下来，让他重启。他也不会忘记。

因为肖时钦记住戴妍琦，不是用脑子，不是用内存，更不是用储蓄卡——他用心记住了她。

 

高英杰终于结束了他又一阶段的学习和旅行。王杰希问她：现在，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了吗？

喜欢呢，像鲜花。而爱呀，像梦。

王杰希没有给她答案，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答案呀。

 

肖时钦和戴妍琦，就一直一直在村庄里。即使他们再没打过仗，只是在平静的小村里生活。磨磨面粉，操操闲心，傍晚到秋千边坐一坐。没有人记得这些寻常的小事情，他们歌颂英雄、赞美传奇。他们的故事终将被忘却的。但普通人的生活，也绝不比史诗逊色几分。生活，永远只馈赠那些最勇敢的人。

End.

来源：一颗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