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重启衍生]环

*又名:重生十七岁之我是解当家(?)

原著《重启》接近尾声,花重伤后穿越回17岁时的自己的故事:

1997重生(17) 2001第一次相遇(21) 2003广西千里救人(23) 2017重启篇(37)(穿越时间点)

Q:为啥是1980出生 A:1官设忘了 2年龄好算

全文字数共计1W7,阅读时间建议看你的习惯。感谢相遇感谢重逢,感恩南派三叔。


零、“人生是一个一个的循环”

    “我们掉下来了!小花三点方向,离墙壁三米,我二点方向,离墙壁两米四,我们隔两秒!胖子,小哥,瞎子!我们死不死靠你们的眼神了!”——

       解雨臣受了重伤的脑袋嗡嗡响,听着吴邪的大嗓门在那些青铜片里回荡,一层叠着一层,好像把他整个人塞进了个萨克斯风里,震耳欲聋的。

       “好吵”。他心里想,“吴邪,你能不能小点声——”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不可避免地要撞上石壁了,在此之前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一、“今晚要下雨,流血的天气”

                                        1997·长沙

       解雨臣起身,第一个感觉是头非常疼,他扶着额头冷嘶了一声。

       他用一秒钟观察了一下环境,过去的近四十年里,他昏过了很多次。需要做到每次醒来的时候,都能准确而迅速地分析自己的处境。毕竟不是每次昏迷,都有人因为没有身份证,只能千里迢迢开着车跑来救他的。

       阴天,下午看不出几点。

       四周没有危险,隔壁屋放着九十年代的一首老歌,咿咿呀呀。屋里陈设熟悉——这是解家老宅;那边跟着哼歌的女人声音也熟悉——那是他过世十来年的亲妈。

       他低下头,打量着自己,没褪干净的少年气,像十几岁的模样;抬起手,身上很干净,没有后来那些伤疤;摸摸身上,没有断过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根肋骨;站起身,没有困扰他好多年的腰间椎盘突出。唯独手上有一串莫名其妙的东西,是个红线系着的青铜铃铛。

       什么玩意儿?解雨臣想起昏迷前那个青铜大钟,这玩意儿很像它的缩小版。可他是绝对不可能给自己戴这个的,哪怕觉得这是重要道具。在一个凶斗里捡东西戴上,他疯了吗?更何况这个又不好看。

       下意识地,他想摘了。又突然觉得就这么摘了很丢脸,仿佛在对那个不知道是鬼还是幻力或者是邪神的玩意儿说他怕了。

       “你想干什么?”他轻轻对着空气问了一声,他猜想自己进入了幻境,类似费洛蒙磕多了的幻觉,“你是不是觉得这段回忆很美好能让我沉溺?不了吧,这简直是噩梦。”

       我最好的时候是现在……现在,嘶,他又觉得头疼了。解语花依稀记得自己带了一百多个人去救人,全折在斗里了,赔了一大笔钱,这让中年企业家想起很心痛。

       那个斗就是个大乐器,可能正在外面给他催眠,播放神秘催眠曲。

       他站起来,走进隔壁的房间。解夫人在听着录音带,哼着歌。

       “小臣。”她轻轻喊他,“你晚上不是要出去么?怎么才起来。天——”

       解雨臣数十年前的回忆倏然之间悉数回归,脱口而出,他接上下一句:“天要下雨,流血的天气?”

    “我和你说过这句么,”解夫人略一怔忡,又笑了:“是你爷爷说的话。晚上要出去的话,先去主堂拜拜爷爷。”

       他成为“小九爷”之后,很少在家里呆着,跟母亲更不亲昵。他从来不去诉苦,仿佛这样才能让他母亲当个无忧无虑的“解夫人”。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十七岁的那一天,他要带几个手下去清洗一个反水的盘口,他折了几个人,差点赔了半条命。好在结局是成功了,小九爷总算又在解家树立起了些威信。他要做什么从不会和母亲说,但她总知道。

       十七年岁时,解夫人也让他去拜拜爷爷。可是他记得他没去,他不对解九爷的排位搞封建迷信,解家人从来不做多余的事。

        可今天,解雨臣走到主堂的排位前,盯着那个软垫子,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跪。

       他太久没有跪过了。爷爷死了,他才几岁,长辈让他跪,他就懵懵懂懂地跪了;后来解连环死了,他懂了点事,不用大人教,就尽了礼数;再后来二月红也死了,他正儿八经跪了师父送出殡,此后再没跪过人。这十七岁的壳子,里面装的还是三十七岁的原装解雨臣,膝盖硬了几十年了。

       “爷爷。”他想了想,盘腿坐在那个软垫上,望着解九爷的排位。

       “小时候,我不懂。您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定非要动手清洗那几个大盘口。这下好,本来我们只是一棵朽木,瞬间成为一盘散沙。”

        他回忆起解家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八岁的他站在主屋外面,看着每个人着急地往外搬东西,有些迷芒,又有些害怕,还有些并不知道该如何安置的恨。

        他又能恨谁呢?恨九门的命吗?渐渐地,他就不恨了,也不忌惮别人恨他。

      “那时候,不是没怨过您。觉得您是不是不相信我,认为我当不了事,才执意自己动手。

       “后来我才明白,您不是不信我,就是太信我了。所以自己死前做给我看,知道我到时候一定能做好。”

       他站起来,默默上了一炷香,又用袖子擦了擦解连环和几个叔伯的排位,有帮过他的,也有害过他的。三十七岁的他,这些又有何可在意的呢?解雨臣活着,九门解家活着,而牌子上的这些人都死了。这就够了。

        等做完这一切,解雨臣手插着口袋,缓步走出解家老宅,门口一个寸头小伙迎上来,“少爷,走吧?”

        他看了看这个伙计,若有所思。想起这个伙计好像叫小刁,没熬过这个雨夜,他托人给了他家里的老母亲1000块钱,说他是在深圳打工时被脚手架坠物砸死的。

        这让解雨臣犹豫了几秒:要不要和小刁说让他不去了?

        小刁正在点人,觉得少东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很少见,笑着问:“少爷,咋啦?”

       “没事。”解雨臣说,电光火石之间他作出了选择,他问自己:十七年前你带他出去时,是确信无疑他平安无事吗?

        当然不是,既然入了这一行,就是头挂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十七年前,他连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无法保证。

        哪怕不是今天,也有之后很多个晴天雨天。

        所以解雨臣摇摇头:“没事,点完了?点完了就走吧。”

        天上打过一道闷雷,隆隆作响。解雨臣想:这道雷是不是也和那年的雷声一模一样?

 

        “轰隆——”

        又是一道雷,闪电在先,他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看到了自己被血浸湿的衬衫下摆。

        解雨臣一路上都在想,如果这是个幻境,这个“青铜鬼”到底想让他感受什么?倘若把今天之前的日子称为“上辈子”,那所有痛苦,他上辈子都已经体验过了,有的甚至不止一次。如果鬼以为这样就能折磨他,未免也太菜鸡。回十七岁算什么?回八岁他也不怕。再往前……解雨臣想,可能就是他四岁的时候捡了只小白猫,养在菜篮子里,被他父亲活活摔死了,以教育他解家人不能做多余的事,不能有多余的感情,会成为把柄和软肋。对年幼的他来说,实在很痛苦和折磨。不过这个父亲是他亲爹还是解连环,解雨臣已经忘了,反正好像意义也不大。

       原本,他以为一切都会如常地走进行。他会失去他信任的人,告别他救不了的人。直到他一身血地站在雷雨里,才惊恐地回过神来,这鬼是不是真的在玩他?

       这些为什么和十七岁时发生的不一样?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起今天和二十年前那天究竟有何不同:一切都是一样的,除了他先去排位前拜了拜。

       所以就差了这一会儿时间。

       解雨臣骂了一句脏话,并且他发现,手腕上那一串东西有了点变化。

       不是“丢了”也不是“碎了”“裂了”,它就是这么毫无征兆地、平白无故变淡了。解雨臣突然有一种感觉,他一个举动改变了未来的进程。如果这东西最后全部消失,他将和他来自的、未来的那个世界断了联系。因为种种阴差阳错,他最终不会进去那个斗,当然也带不出这串东西。

       循环。

       他想起吴邪说的话:一模一样的雷声,十五年后又听到了。假设斗外的时间是一直向前流淌的,斗里的时间却是某个循环反复。某些受了影响的人,把这个循环带了出来,就陷在了时间的“结”里。

       他必须想办法出去。

       好不容易赚了那么多钱,搞掉了那么多糟心事。他不喜欢年轻,年轻意味着弱。就好像一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拿了博士学位,第二天重生了,他要从高三开始念。那他并不会因为变年轻了而开心。

       很疼,腰上被砸了一击闷棍,背上也来了一刀。他先简单地做了一下包扎,都是小场面,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九十年代,交通不便,治安也不太好。他这次的事没做好,被人抢了先机,小刁也死了。解家盘口多,耳目也多,被通风报信地可能性就越大,他又不知道谁可以信任,反而危险。

       如果是真正十七岁的小九爷现在会怎么做?可能会去找霍仙姑。

       那会不会因为今晚的失败,解家渐渐地沦为霍家的附庸?

       只一秒他就突然又改变了想法:为什么要想十七岁,他现在是三十七岁。如果是三十七岁时候的他,又该怎么做?

       他会去找一个人,打电话从来秒接。 第一个不用他瞻前顾后去保护,反而保护了他的人。

        这个人现在还在陈皮阿四手底下做事,还跟另一个人被称为“南瞎北哑”,在道上有了些不小的名气,还没有瞎透。

       这个人是他二十年后不顾一切要救的人,也是因为他他才出现在了这里。

       可是,要哪里找到他呢?解雨臣想。九十年代谁有手机?再说了,黑瞎子人生中第一个手机就是他给买的:选了个老人机,字巨大,声巨大,还调不低,在斗里差点引来粽子。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的?

       解雨臣陷入了回忆,忍不住露出他回来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即使一身血光,也可以露出的微笑。

 

二、“人多惨都是可以笑的。”

       从辈分上来说,陈皮阿四算他的师兄。他当然也不能直接上去找他说师兄,我想跟你借个人。

       在黑瞎子还没有手机的时候,常常游荡在解家各个盘口里,解雨臣就这么托伙计一层层给他带话。相反的,黑瞎子也会随便找解家一个盘口,说一句“差人给你们当家的带句话”,然后找个房间,舒舒服服地躺下。

       那时候解雨臣还很年轻,也有时候两个人能撞上。伙计说当家的,先生找。解雨臣出来,然后黑瞎子就一脸笑嘻嘻又好奇地问他:“我为什么叫先生?”

       “怎么,不符合你的气质么。”解雨臣一边用手机啪啪啪地按着计算器算账,一边说,“我让他们喊的,符合你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的个人气质。”

        黑瞎子笑的一口白牙:“花儿爷还懂这么多呢?”

        “不要小瞧我们国家全面脱贫的扶持力度,我这种少年亡父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解雨臣合上手机,“找我干嘛?”

        “不干,嘛。”

 

        “嘶——”解雨臣的回忆被腰腹的一道疼痛打断了,身上包扎完,他翻墙进了个服装店找了几件厚衣服,在柜台上留下了钱,顺便从账本上撕下了一张纸。

        天快亮了,他记得这附近有个中学,找了几个巷子,果然找到个纸板子,歪歪扭扭用黑色水笔写着“网吧直走”。

        此时还是未成年人的解雨臣大摇大摆走进去,前台大叔正在抽烟,从烟雾缭绕里看了他一眼。他找了个机子坐下,开机,找了个翻译软件,开始现翻德语。

        他只会讲不到十句德语,包括“对不起”“我爱你”“吃饭吗”,用来看懂某人的短信。由于他从来不说“你好”,解雨臣甚至不知道德语“你好”怎么说。

        现查了一堆单词,依靠翻译软件的帮助找到了裘德考的公司。他记得,那几年里,黑瞎子是陈皮阿四与裘德考之间的联络人。

        解雨臣琢磨着写了封德语邮件。邮件里,他号称自己是一位中芬混血的芬兰收藏家,自己的父亲即将寿终正寝,他想买个棺材让他安葬,但只有古董才能符合他尊贵的身份。为了增加可信度,又说自己他是一个裘德考的老员工介绍来的,最后打开P图软件,P了个有着一堆0的海外银行卡户头,认认真真画了个公司的LOGO。

        裘德考那边是不可能有棺材这种货的,他觉得不吉利。但是陈皮阿四会有,所以他会联系陈皮阿四,陈皮阿四看到这一堆鸟人和一堆鸟语,就会去找黑瞎子。

        解雨臣检查了一遍错误,点了发送键。他知道,自己的德语绝对有一堆问题,在裘德考眼里,因为是个不懂德语的中芬混血国际友人写的,他不会太多心,而在黑瞎子眼里,他一看就会知道,作者应该是个中文使用者,里面的很多语序只符合中文逻辑。

        最后一句他写:我的价格很公道,如果有意,请联系我的邮箱。XIEXIE。

        只有这一句是对黑瞎子说的。

        你会来找我吗?他想。

 

        黑瞎子打开了这封邮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与解雨臣想的只有一点不同,裘德考的手下没有去找陈皮阿四,直接去找黑瞎子了。他们想让黑瞎子来沟通客户需求,拒绝中间方赚差价。

        他看完笃信,这个人是来找他的,什么买棺材都是幌子,就只是找他。

        这个人是谁?最后两个字绝对不是“谢谢”,这是个落款。

        解?

        九门解家?

        想和他做生意?

        他对解家现在的情况也不算一无所知。小九爷年纪太小,一直拿不到真正的话语权。自家大权旁落,他暂时依靠霍家,于是有些人也笑话解家要从独立的一门,变成霍家的附庸了。目前解家在做生意的几个话事人,都不是解九爷正统那一支,真正的“嫡子”解语花仿佛只是个“正统九门”的吉祥物。

        如果是解雨臣的叔伯,完全可以通过陈皮阿四来找他,这个人,很可能是如今的解家小九爷,需要背着自己的叔伯做什么事。

        “你搞错了。”他对着电脑屏幕说,“我只想做生意赚点钱,并不打算当个教育学家。”

        什么治愈青少年成长健康这种事,不在他的喜好里。

        他正准备关了这封邮件,鼠标移到右上角,突然发现,这个名叫“MOXUYOU”的公司,LOGO是两条蛇。

        旁边还画着的东西,似乎是一个人在找蛇“借”东西。

        他关邮件的手停住了,第一次感到有些惊奇。

        这个蛇,是导致他们数代全家遗传性失明的罪魁祸首,而这件事,他谁都没有说过。

        “没什么赚钱的东西,对方很抠,我已经联系过了。算了吧。” 他这样回复裘德考的手下。

        然后写了一封邮件给上面这个邮箱:

        “你是解语花?找我什么事。”

 

        解语花并没有第一时间收到这封邮件。原因很鬼扯——因为这个黑网吧被警察叔叔查了。

        解语花早提前几分钟翻墙跑路,刚翻上屋顶开始思考今天吃什么这种永恒性哲学问题,就看到一个真正的中学生学着他的样子爬上空调室外机,然后……卡在了铝合金窗上。

        由于是在太好笑,他没忍住笑出声了。

        也就是他是三十几岁回来的,真正十七岁的他其实很少笑。他一直小心翼翼活着,寄人篱下十几年,长大的过程中,他总是看着别人的眼色。

        现在的吴邪在干嘛?是不是在考浙大?解语花恶作剧地想:我现在带他去网吧打魔兽CF,他是不是就考不上浙大了?

        他想着想着,把自己想乐了。感觉如果真的重生了,换条命运重新来过似乎也不错,不要管解家不要管老九门,不如和吴邪一起考个大学吧,就学戏曲专业好了?

        “你为什么考大学还要考两个?”他问过黑瞎子,“活得太久是不是太无聊了?”

        “当你生命的长度已经无法左右的时候,你只能想办法去改变他的宽度。”黑瞎子说,“读大学是一种方式,开公司也是一种方式。学位已经是最简单的了,它有终点。很多事情是没有终点的,你只能一直做下去。”

        我“小时候”真的问过他很多问题。解雨臣这样想着,翻身下楼找了个早点摊,买了个五毛钱的饭团,开始琢磨几个小时后股市开市,要再去证券大厅选几支股票。

        我好像是真的有点想念他。

        他又想。

 

        “小九爷。”

        十七岁的解雨臣坐在茶馆里,听着台上的人唱花鼓戏,瞅着对面的黑瞎子。

        见到面时,他觉得一切都仿佛没变过。黑瞎子是不会老的,他十七岁、二十七岁、三十七岁,见到的他都仿佛是同一个他。但是这个他没有他们之间那些生死相抵同肩作战的回忆,面前这个人的灵魂是不属于现在的他的。

        出于礼貌,解雨臣觉得自己应该回一句“黑爷”,可是他叫“瞎子”叫了太多年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喝了口茶,先问了这一句。

        “猜的。”黑瞎子说,“找我什么事?”

        “想找你夹个喇嘛。”

        他可能是觉得有点紧张,居然开始分析台上的人花鼓戏和他自己唱的哪个更好。

        “我很贵。”黑瞎子说。

        解雨臣想起,自己二十几岁时第一次和黑瞎子这么说,黑瞎子回了很长一句话,他说:“我很贵,小九爷,而且我也不像人们以为的那么需要钱,你如果想请我,还需要用其它东西来跟我换。”

        现在他只说了半句,可能是对他这个十几岁的小当家,也不太感兴趣。

        “我知道。”解雨臣点点头,拿出一张报纸,黑瞎子扫了一眼抬头,上面是《长沙经济日报》。

        他往后翻了翻,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他看:“这几只股票,我都买了,至少半个月后就会暴涨,到时候都是你的。解家在海口还有块地,几年后那块地就能被拍卖了……虽然人们总说越好看的人越会骗人,但是你得信我,我们解家在报酬上从来不骗人。”

        “我要是不信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你不用想个办法夸自己好看。”黑瞎子说,“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那两条蛇,你从哪里知道的?”

        哪里。解雨臣心想:我要是告诉你十年后你什么事都告诉我,连你今天大脚趾痛风都和我汇报你会信吗?

        “……天机”。解雨臣开始胡扯,“有一个雷神,给我拖了个梦。告诉我一定要请你帮忙。”

        “我听说你前几天闯祸了。”黑瞎子笑着说,“你现在需要夹个大喇嘛来重新树立威信,对么。”

        是这样的。解雨臣点头。他想过,如果时间线在大体上不能错乱,那十七岁那年树立起的威信,他要在这时候迅速树立回来,才不会改变未来。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坐以待毙的后来了:他输了一次,反水的盘口越发肆无忌惮,再过几年,他将彻底失去解家当家的地位。

        “我知道一个斗,在四川,那里有你要的东西,可以缓解你的眼睛恶化。”

        这个地方,他上辈子和黑瞎子一起去过。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黑瞎子给他打电话:“花儿爷,我往人家圣火里吐了个口痰,怎么办?”

        然后他亲自去,买了一百多只羊才把他带回来。他问黑瞎子:“你怎么自己偷偷接活还让我来救你?”

        “不是接活。我十几年以前和我一个朋友来过,主要是对我的眼睛有点帮助。现在又恶化了,才想着回来看看。”他笑嘻嘻地说。

        “什么朋友?”解雨臣冷笑一声,“还故地重游,不会是初恋吧。”

        “你这会儿开始翻旧账,是不是还要翻到建国前?”黑瞎子摆摆手,“没必要的,小花。”

        解雨臣暗想,黑瞎子当时说的十几年前,应该和现在时间差不多。黑瞎子如果这时还没去过那里,那他就有戏。

        “我觉得有个地方有些奇怪。”黑瞎子说,“从你找我开始,你好像就特别相信我会和你一起去,也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想问问这是为什么?”

 

三、 “我买了一百多只羊才把他带出来。”

       你相信,有些人是存活在时间之外的吗?

       岁月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一星半点的痕迹。时间往前流淌,而他们似乎站在那条长河之外,静默地掌着灯,注视着身边的人老去、死亡,一直站着,直到自己不会哭,也终于不会痛。

       解雨臣穿越回来之前,他们的外表年龄差就已经有了颠覆的迹象了。他对此很佛系,觉得自己就算七老八十了,带着二十几岁模样的黑瞎子出门也可以大摇大摆。反正一切都可以用“老子有钱你别BB”来解释。

       “我……遇到了时间的一个小玩笑。”解雨臣试探着说,“他让我回到了我的从前。”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回来的?”黑瞎子扬起眉毛,“——从前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呃,2017年吧?我是你——”解语花把实话咽了下去,“徒弟。”

        “徒弟。”

        “对。”解语花说,“得意门生,最强学员。”

        还发展了一段师生恋。

        说完,他突然伸手去够黑瞎子的后腰。

        黑瞎子后腰是一直别着一把武器的,他从来不会让它离开身。过去的十几年来,解语花出于好奇也好勤奋也罢,总是会去趁他不注意抢它,因为做的太久了,他早就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可能只是试试自己到底会不会成功……反正从来没给他成功过。

        在他伸手之前,黑瞎子先格挡了他。

        “反应挺快。”黑瞎子想了想,又说,“干嘛?你要证明你是我教出来的所以擅长耍流氓?”

        下一秒,解雨臣从左手抽出来一根烟,放在桌上——那是黑瞎子的烟,抢武器是声东击西。

        黑瞎子脸上第一次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师父。”解雨臣给他把烟点上,又给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青铜手环,“我在斗里穿越了,并且不小心改变了历史进程。现在它变淡了,如果我不让它恢复,它就会一直变淡,最后消失。我就回不去了。那我就会一直在这里烦你。”

       “你觉得下这个斗它就会变好?如果没有呢?或者变好了,你还没回去?”

       “那……我至少可以帮你把这几年的眼睛治好。相信我,你去了就会变好。”

       因为这是你在未来告诉我的,如果不管用,那一定是你自己在骗我,和我没关系。

       解雨臣闷闷地想,难道自己真的在吃那个“朋友”的醋?

       黑瞎子没说话,若有所思,解雨臣心里没底,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我很贵,小九爷。”他听到黑瞎子说,“而且我也不像人们以为的那么需要钱,你如果想请我,还需要用其它东西来跟我换。”

       解雨臣的心扑通狂跳。

       “你想要的是什么?”他试探性地问。

       “这个我倒不知道。”黑瞎子摊手,“你可以一件一件说,你说出来我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原来这个人二十年前这么讨厌?解雨臣惊奇地想:我记忆里上一次他不是这样说的?

       不过扯平了。解雨臣想,他应该还没发现,那根烟根本不是他偷的,是他根据他一直以来的习惯瞎猜的。歪打正着罢了。

 

       四川。

       解雨臣坐在慢吞吞的K字头车里面想,幸好九几年火车还没有实名制。不然让这个没有身份证的黑户怎么去四川他都不知道。

       其实这个斗,解雨臣知道大致位置,却是不知道怎么进去的。十几年后的黑瞎子没有告诉他,只让他来接后他们就一起回去了。他们坐火车,坐大巴,又坐牛车,终于进了山。

       “呃,有件事。”解雨臣在路上古怪地说,“答应我,如果看到火,不要往里面吐痰行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黑瞎子好奇地说,“我看起来很像往圣火里吐痰那种人么。”

        为什么我一说火你就知道是圣火?解雨臣看着他一脸无辜的脸心想:那你上次为什么就要往里面吐痰,果然是故意的。

        到了山脚下,已经是傍晚了,余晖洒在村落里,两个人一起进了山。解雨臣说了一些他上辈子里听来的事:

        “你这个眼睛,相当于你祖先和一个‘东西’借个什么……去改变眼睛,窥探天机。所以后面几代人,都要用视力来‘分期付款’。”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黑瞎子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没有和其它人说过,大部分人觉得我是青光眼或白内障。”

        “那你知不知道,几年后你又贷款了一次。那个‘东西’就怒了,它要杀了你。”

        “我为什么要贷款。”黑瞎子打了个哈欠,“虽然我已经活腻了。”

        他摆摆手,对解雨臣说的“贷款”这种理念不认同,仿佛觉得不是自己会做出的事:“未来的事没法求证,你可以乱说,等几年后我再找你算账,你已经不承认了。”

        你后来贷款是为了23岁的我,解雨臣在心里想,并没有说话。

        “我们这次过来,是先提前还些东西。后来你再来还一次,就本息付清了。他不会再对你下死手,你后面好多年都可以看得见。”

        “未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黑瞎子换了个话题,“我活了多少岁,徒弟。”

        “噢,小孩子们都在家里学习,人人都开飞机上下班。”解雨臣开始跑火车,“那个时候你快瞎了,但也还没瞎透。”

        天已经黑透了,四周静的要命。他们在一个悬崖峭壁上停下,解雨臣记得他那时候来接黑瞎子,黑瞎子就告诉他他来了这里。

        解雨臣慢慢开口:“这边的传说,他们每个锅下面的火都是“神”为他们点燃延续下来的,万年不熄。而“神”来自山上。我猜,是一道雷引燃了那些树,让它最先燃烧。然后他们说,神就此下凡,教他们生活和使用火,最后又在哪里离开。”

        “那应该是个UFO。”黑瞎子实事求是地说。

        解雨臣早就习惯了,装没听见:“我想上去看看,如果神在那里离开的意思是他埋在了那里,那下面就应该是那个斗。”

        他已经系牢了,开始试着攀爬。

        “有个问题,小九爷。”黑瞎子眯起眼睛,看着他向上爬的起手式,“你知道,我家是北京的,是正宗的满人。”

        “嗯?”

        “那我还东西为什么要来四川还?你要知道我祖先那个时代,交通没有这么便利,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他们没有办法来这么远的地方‘借’……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祖籍是四川人?”

        解雨臣突然愣住。

        他本来一只手已经搭上了悬崖,那只手又放了下来,似乎有点迷茫。

        难道一开始他就想岔了?

        “那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还要跟你过来。”黑瞎子拉过他的手,指着他手上的这个青铜铃铛样式的手环,“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发现了,这个东西,我见过。”

        “见过?”解雨臣有点困惑,将“青铜”和他未来的回忆联系起来:“ ……你那么早就知道青铜门?”

        “门?不只是门。它是一个很庞大的体系。”黑瞎子说,他好像也没有在意究竟是什么门,“在各个地方都有,不是一般的青铜器,这种青铜是个具象化的载体。你相信什么,它就会出现什么。”      

        那难道你也是假的?解雨臣心里有点发毛,心想:难道因为我太想他,所以把他具象化出来了?那这个人还是不是黑瞎子?

        “我不是。”黑瞎子似乎看出了他要说什么,说到,“这么小的玩意儿,具象化不出我这么大的东西,也跟不了你走那么远。一会儿就消散了。”

        “哦。”解雨臣放心了点,又听到黑瞎子说:

        “但是,你以前和我之间在未来的回忆,可能是虚幻的。你没有穿越过,那几年的事情,都是你瞎想的。”

 

        解雨臣看着他说这些话,突然觉得黑瞎子非常的陌生。这个人不是那个和他朝夕相处无比熟悉的人,他未曾对他心动过,事到如今也没有真正信任他。他和他来的那个世界的黑瞎子是两个人。

        一直没有恐慌过的解雨臣,突然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如果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怎么办?岂不是又要在这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世界重新活一次?

        尤其是眼前这个人,也还不爱他。        

        黑瞎子还在继续解释:

        “因为这个青铜系是个巨大的体系,所以你在四川供奉,和在借的地方供奉,理论上是相通的,你还的东西也是相连的。但是这里的死结就是这个时间,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未来的东西还给现在。”

       “所以你不是跟着我来,你是跟着这个东西来?你好奇它?”解雨臣举起手腕,摇了摇那玩意儿,感觉它似乎又变淡了些,“那你不怕我用假的青铜器骗你么,秦皇陵景区门口还有卖兵马俑的。”

       “不是没想过。”黑瞎子说着,却举起了解雨臣的手,让那个东西贴在自己额头上,又用自己额头去贴住解雨臣的额头。

       一瞬间,解雨臣看见了黑瞎子所看见的世界。

        很难形容,既没有颜色,也光怪陆离。原来这才是黑瞎子眼中所看见的一切,他活了两世都未曾见过。

        可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黑瞎子就把头移开了。

       “这个东西,有着强大的精神影响力。在促使我相信你。”黑瞎子说,“我没有办法不相信你,解雨臣,我现在整个灵魂都情不自禁地信任着你。”

 

四、“人生总是重复着相似的桥段。”

                                        2003·广西

       “你跑了多远?”解雨臣问,“你怎么来的广西?”

       “忘了。”黑瞎子说,“开车来的,吴邪的王姓小伙计被我征用了。”

       “那你怎么知道在哪里救我。”解雨臣说,肋骨断了在重新生长,他感觉自己呼吸都有点费劲,“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嗯哼。”

       解雨臣气死了,他的意思就是“我就瞒着你了咋地”。

       “想喝水。”解雨臣不跟他纠结了,觉得跟这个老油条扯皮没有意义。只要他不想说,解雨臣撬也撬不开他的嘴。黑瞎子把吸管杯递到他嘴边,上面还画了个粉红色的史努比。

       “我没有办法不来救你。”黑瞎子说,“很难给你解释,但是我觉得你在喊我,而你信任的只有我。”

 

                                        1997·四川

       “你说,是雷?”

       “对。”黑瞎子说,“从你刚才的故事来看,雷贯穿始终,尤其是一模一样的雷声,让你觉得时间是一个循环。我们要找洞的位置,就该跟着雷找。然后这个东西,”他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青铜器,“会告诉你答案。”

       “你还是不相信我是穿越来的,觉得我的回忆都是受他影响?我和你所有的记忆都是幻觉?”解雨臣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难过,但是他压下了,老九门不可以难过,“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你,我为什么知道你懂德语?知道你后腰一直有匕首?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我没有不相信你。”黑瞎子说,“我只是不相信你的回忆,但是你这个人,我是信任的。至于别的,我自己就是个时间的另类,是常理所不能解释的,那你的时间当然也可以不用常理来解释。对我来说这些很好理解,我活得太久了,小九爷,我见过的怪力论神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他伸出手,帮解雨臣把准备攀爬用的绳索解开了。

       解雨臣看着他,觉得他又遥远又陌生,他开始想念那个世界的黑瞎子了。他知道他来救他了吗?知道他带着的一百多个人都折了吗?知道他被打成重伤吊下去了吗?

       还是说,他已经在喊泉的毒气中失去了知道这一切的能力?

       “别瞎想了,等雷吧。”黑瞎子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要是无聊,我可以给你演唱我作曲的歌。”

       什么歌,青椒肉丝炒饭的话,我已经听了几百遍了。

       也不对,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写这首歌。

       解雨臣迷迷糊糊地想着。

 

       解雨臣做了个梦。

       梦见他、吴邪、胖子、黑瞎子,围在一起打麻将。张起灵是不准打的,他的神仙手指让他失去了上牌桌的资格。

       解雨臣要输了,不禁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他看了一眼黑瞎子。 

       下一秒,黑瞎子就丢了个西风出来,吴邪大喊一声:“我胡了!”就把自己的牌推开了。

       “是么。”解雨臣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这是你们浙江的打法,我们长沙打法这样不算胡。”

       “你当我没在长沙打过牌?”吴邪伸手要钱,“上次跟陈皮阿四几个徒弟打,他差点输给我一个盘口。”

       “本来就是。”解雨臣一推牌,“我胡了哦,自摸。”

       “真的假的?”吴邪把他头凑过来看他的牌,“你骗人吧……”

       下一秒。张起灵用他的神仙手指把他俩的头推开了,一指黑瞎子:“刚刚,你们吵架,他换牌了。”

        黑瞎子突然被指,露出一个人畜无害地笑容:“哑巴,你可要讲证据啊。”

 

       “害,醒醒。”

       解雨臣被推醒了,发现天上的星星不见了。

       “要打雷了。”黑瞎子说,“我觉得你应该醒来见证一下这个时刻。”

       “噢。”解雨臣慢慢坐起来,“我睡着了。”

       “嗯。”黑瞎子若有所思地问,“梦到了什么吗。”

       “没有。”解雨臣马上说。

       然后它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青铜铃铛,想问它:我刚刚梦到的一切,真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么?

       会不会真的,这些都只是我脑子里的幻象?

 

       雷很快就打完了,雨后,山林里出现了若有若无的雾气。黑瞎子一指半山腰:“我们要找的东西,应该就是在那里了。”

       他没有说分析的原因,解雨臣也心领神会地点头。

       “你不是我徒弟吧?”黑瞎子突然说。

       “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你很聪明,应该是九门里最聪明的。你的流派又很特别,拜我为师干嘛?你有什么要和我学的呢,我又不能教你唱戏。”

       你教过我如何生活。解雨臣心里想:你还教一个从来不吃辣的人吃麻辣小龙虾。

       “对。”解雨臣正经地说,“其实我是你师父,你几年后特别崇拜我,就拜了我做师父。”       

       “我有了别的想法,但我不敢确定。”他看着解雨臣一步一步爬上去,如履平地,身轻如燕,根本不需要他任何帮助,“可能是你手上的这个东西影响的。”

       “那你可不要再被影响了。”解雨臣笑着说,他刚刚已经做了决定,“不管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它都已经不能影响现在的我了。”

        他必须这样想。现在的这个黑瞎子,并不爱他,当然也不能指望他像他来的世界的那个黑瞎子一样,不屑一顾地去救他。这样理智又事不关己的黑瞎子才是正常的。如果他总受他上辈子的回忆影响,很有可能因为有了后顾之忧而出事。觉得不管怎么样,黑瞎子都会回来救他,和上辈子一样。

       “你不要救我。”解雨臣想了想,又说,“因为我也不会救你的。”

     黑瞎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像觉得解雨臣说自己有能力救他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解雨臣却没再说话,脚上一使劲,荡到黑瞎子看不见的地方了。几分钟后他丢下一条绳子,让黑瞎子自己爬上来。

       配合默契,仿佛已经做过很多次。

 

       要靠听。

       黑瞎子学过很多乐器,因为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瞎,所以要想办法训练自己的耳朵让它能选择更多种享受方式。他可能天生就是个贪图享乐的人,却又过着命悬一线的生活。

       刚刚的雷暴中,有一处地方的回声特别,里面是有空洞的。这一处是山体自然地断层。但洞口不会在这里,不然一个泥石流就全塌了,洞口在顶上。

       有了大致方位,黑瞎子很快就找到了口,开始打盗洞。这里常下雨,土壤泥泞湿润,解雨臣则在附近研究了一下,是没有人来过的斗。

       做这一切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交流。毕竟刚刚仿佛就宣誓强调过“我和你不熟”——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强调的,两个人本来就是刚认识不久。

       黑瞎子动作熟练,很快就打好了:“谁先下去?”

       解雨臣正准备说:“我先吧。”黑瞎子就伸出了手:“猜丁壳吧。”

        他愣住了,开始思考上辈子黑瞎子有没有过一模一样的举动。

        “干嘛那么严肃?”黑瞎子笑了,又伸手摸后腰,解雨臣以为他要摸武器,谁知他居然掏出了个口琴:“会吹口琴吗?一会儿要是你先下去,觉得无聊了就喊我一下,我吹口琴给你听。”

       “不要。”解雨臣立马说,“猜丁壳就猜丁壳,谁怕谁。”

       他说完,黑瞎子也愣了愣,若有所思地说:“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真正伸手要和我猜的人。”

       他看着解雨臣,解雨臣也看着他。解雨臣突然好奇,黑瞎子现在的视力,是不是比他们后来的相遇都好一些?

       他最好的视力,是不是给了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时候。等到后来他的能力越发成长,而他的视力每况愈下。

       还没多想,就在这时,天上一道白光。黑瞎子叫了句“不好”,拉着解雨臣下了盗洞,从湿漉漉的泥巴道中间滑了下去。解雨臣知道,打雷了。

 

       洞里很宽敞,这就是山体本身的空洞。借着盗洞外的光,解雨臣看到墙上有一些壁画,却看不清。

       不用他询问,黑瞎子已经走上前去。解雨臣看不清,他在这么黑暗的地方反而看得更清楚。而他走了几步,就捂住解雨臣的眼睛:“别看,别睁眼。”

       解雨臣心下了然,这可能和那个海底洞一样,墙上都是眼睛。如果看它们,它们就活过来了。

       他们渐渐往里走,越来越黑,终于看不见。

       他觉得手上的青铜铃铛开始震动,便问黑瞎子:“你听见了吗?”

       说出口,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不知道是发不出声了还是听不见了,他处在了一大片荒芜的寂静里。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想和黑瞎子说,你不用再遮住我的眼睛了,反正我也看不见。突然心里一惊,他连触觉都没有了。并不知道黑瞎子是不是在捂着他的眼睛。

       解雨臣站在黑暗中,开始迅速思考,他这趟过来是帮黑瞎子“还东西”的,到底是还什么呢?或者,到底是“帮他还”还是“替他还”?

       难道自己就是来帮黑瞎子还视力!?用自己瞎了来代替黑瞎子瞎了。那黑瞎子说的上一个朋友,是不是也是替他还了视力。所以黑瞎子才那么多年念念不忘,甚至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他莫非是来祭拜的!

       这个朋友替他还了命!

       解雨臣一时觉得非常荒唐。他停下了脚步:那黑瞎子知不知道这一切呢?

       他顿时非常难过,他知道黑瞎子一直不能说是一个“好人”,就连解雨臣他自己,也并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人。很多活生生的人,都被变成了九门的棋子。他自己以后会杀人,以后也会在完成自己任务前,把发小丢在黑峻峻的山洞里不管死活,甚至人家刚刚还想着去救他。

       而他和黑瞎子,现在几乎还是个陌生人。

       黑瞎子可能不是主动做出坑他的事,但是黑瞎子哪怕不是故意的,这样的事或许也即将发生,正在发生。

       如果,他想如果,自己重生回来没有去找黑瞎子呢?那他会怎样?还是一如既往活到21岁他们相遇吗。

       或者这一世,他的人生中根本没有认识过黑瞎子——就像几年前吴邪一直以为的那样。

       站着站着,他感觉又听到了雷声,又感受到了光亮,非常模糊的一团光。然后手上的青铜铃铛突然响起来,振聋发聩。仿佛不是从他手上发出的,而是在他脑子里。

       解雨臣跑起来,巨大的声响让他几乎身体都被震塌。还是朝着那个亮光跑去,那个黑影越来越近,依然是模糊的,但是他猜到了它的样子——似乎是个巨大的青铜塔,上面挂满了铃铛。

       他刚开始思考是不是要把手上这个挂回去,以及在这样忽明忽暗还模糊的视力下要怎么操作的时候,突然,他感到那些铃铛露出一双双眼睛向他飞来——!

       是一只又一只人面鸟。

       可是他看不见。

 

       这不是他的视界。

       这是黑瞎子一直以来看到的世界。

       他一直知晓,却从未曾体验过的,他的一切。

 

五、 “有些人习惯告别,有些人不习惯,不习惯的人,走的会越来越慢。”

       他只能凭借直觉,去感受那些人面鸟的方位来躲避他们。

       三十几岁时的熟练度,十几岁时的身手和反应力,他的动作行云流水,饶是这样,以一敌百也几乎招架不住。人面鸟纷纷被惊醒,越来越多,像潮水般向他涌来。

       而他又看不见远处,等能操作的时候,那些人面鸟已经很近很近了。

       突然,他在鸟的尖叫中听到了口琴声,时断时续,解雨臣飞快跳起,不需要视力,只靠听力和直觉向那个地方跑去。仿佛那人孤身一人越过荒原千里奔袭来救他时一样,坚定执着向远方奔去。即使他看不清楚,好几次人面鸟都迎到他面前,打得他身上闷痛。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黑瞎子出现了,看到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扔掉了口琴。

        “你被那个塔上的铃铛魇住了。”黑瞎子说,“你听不到我,只是往前走。”

        他掏出一个手雷,往空中丢去。人面鸟们尖叫着相撞、坠落,在火光中嘶吼。有一些也靠近他们攻击了过来。

       “太多了!”他还疯疯癫癫地笑着,“招不住了!”

       手雷炸了,火光四散开来,如同烟花,一瞬绚丽照亮永昼。

       这个画面本来很浪漫美好,只是随之而来的……还有烤鸟肉味。

        解雨臣觉得耳朵疼,可能随着眼睛瞎了,鼻子和耳朵就变得非常灵敏。

       “干嘛?”黑瞎子说,“你刚刚就跟被梦魇了一样,我怎么喊都听不见,我才突然想到吹口琴……我英雄救美你还给看呆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上还没有停。即使看不见,也一枪一枪地去点那些人面鸟,速度非常快。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地淡定。

       对他来说,战斗好像一直像呼吸一般自然。解雨臣也配合着他,肌肉形成了条件反射,好像不用沟通,就知道如何分配,该往哪里打。

       在正常的时间线中,他们也是这样的,在这个不大的圈子里理所应当地相遇,理所应当地一起下斗。却出人意料地战斗同步,心有灵犀。

       再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这个圈子里的同行,很难成为恋人这种层次。如果有个人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有天你可能会放弃他,那你们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可是一直另类的他们,最后果然又走上了一条另类的路才算数。


       不是,解雨臣想。

       是他在那一瞬间,发现自己在发光。

       十七岁的少年置身光怪陆离的无色世界中,是唯一发光的存在。

       原来在黑瞎子眼里,他一直是发光的。

 

        解雨臣曾经很多次想,黑瞎子为什么一直信任自己?

        信任自己能重振解家,复兴九门,将那些阴谋逐一瓦解;信任自己值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救、去帮助。

        包括爷爷、解连环、死去的霍仙姑……他们为什么一直以来要那么信任自己?他当家的时候才八岁,他们如何确信他可以承担这一切,为什么就那么义无反顾地为着一个“计划”前仆后继,奔向了虚空。

       他也常常想问黑瞎子,你为什么总能那么千里迢迢不顾一切来救我?

       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平凡人,如果不是解九爷孙子这个身份,应该和所有人一样,上学放学,升学毕业找工作——除了脑子聪明点,长得好看点,但并不足以改变历史。可是他一出生,命运就安排他背负了这一切。每一步行差步错,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你为什么一直相信我。

       原来因为我在你眼里,一直在发光。

 

       “捂好了。”黑瞎子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了个耳捂子,套在他耳朵上,丢出了第二颗手雷。

       人面鸟们四散逃开,吱哇乱叫。他咬开了第三颗。

       “这是最后一颗了。”黑瞎子说,“你懂我意思吧?”

       “明白。”

       “要上了。”

       “好。”

        枪声、爆炸声、人面鸟的尖叫声,还要远处滚滚而来的雷声,催动着巨大的青铜塔一层层荡开音波。

        解雨臣在他的视界里站了起来。

       又一次,他们肩并肩、背靠背,开始了战斗。

 

       人面鸟被大规模清理完后,就只剩点对点的几只。全部解决掉,解雨臣喘着气扎好伤口,手上的青铜铃铛已经归于平静,不再那么疯狂地想挣脱了。

       他们一起看着那个青铜塔的塔尖,青铜铃铛应该挂在上面。

       黑瞎子拍拍他的肩膀,意思是:“去吧。”

       “累死了,歇会儿。”解雨臣说。

       他说完这句意识到,这句话他在真正的、没有认识黑瞎子的17岁里,是不会说的。那时候他没有可以让他倚靠的人,也没有办法说出这句类似撒娇般的话。他甚至不能歇。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他在那个世界里从来没问过这句话,也没有问过“你为什么总来救我?”

       他抬头看着黑瞎子的世界里的那个塔,没有颜色,但也不是黑白的世界,一片模糊,但总有一个地方是发光的。

       就是和他站在一起的自己。

       他抽出自己惯用的软绳,向塔上爬去。

       一层、两层……他神奇地发现每一层,好像都是他所经历过的事。

       八岁时分家,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看着人来人往搬东西,却没有哭;

       二爷爷死了,葬礼上的人心怀鬼胎,他冷静应对;

       第一次遇到那个人,阳光洒满的院落;

       那个人跟他说:人多惨都是可以笑的;跟他说:不要总想着活下去,要想着如何生活。

       他没有改变时间线,十七岁的他又树立了威信,可以在解家说上话了。清洗失败的盘口也分崩离析,只剩下忠心耿耿的人。

       因为“小九爷”的身份而失去的东西:那只小白猫、一直换的同学同桌、小刁……渐渐走掉却没有忘掉的人,又被后来来的人填满了:吴邪,胖子,张起灵……

       一只他说对不起,没有保住的猫;

       最后一层,空空荡荡。

        他翻身进入。惊讶地发现头顶居然是陨玉,眼前太亮了,他实在睁不开眼,只能靠感觉,觉得下面坐着一个女人。

        见到他来了,她微笑地转过身。

       “文锦阿姨?”他试探着问。

       这个女人后来爱的到底是解连环还是吴三省,她可能最后都分不清楚。因为连他们俩自己都分不清楚。

       “小解。”她笑着,好像总知道他会来。

       “我是来替人还东西的。”解雨臣把手上那个青铜铃铛解下来。

       “有什么要问的么?”陈文锦说。

       “很多,所以没有。我会回去么?我原来的世界。”

       “你觉得原来的更好吧。”

       “当然。”

        “那塔也告诉你:当然。”

       他想,可能这个青铜塔,和2017年那个青铜乐器是相通的。用这种方法把它们联系了起来。它这一个举动,究竟改变的是什么呢?

       “黑瞎子不会瞎了,对么?”

       “你要说一辈子,那我不敢保证。只是这几年甚至二十年,都不会了。你觉得瞎的感觉很不好对不对?”

       “也不是。”解雨臣说,“我十几岁的时候还曾觉得,活着的感觉也很不好。他比你想象的,更能妥善接受命运的亏欠。”

       “本来呢,他不会来这个地方。”陈文锦悠悠地说,“那时候他觉得,瞎不瞎都无所谓——所以几年后他就瞎了,然后看不见你了。”

       “唔。”解雨臣若有所思,没明白这个“本来”的意思。

       “但是他那时候已经……他很想看见你。”

       解雨臣坐在陨玉下,回想起他们相遇的一切,突然抬起了头。

       正常时间线他的17岁里,黑瞎子不在乎他瞎没瞎,于是放任自己随波逐流地去瞎。

        过了几年,他遇到了自己。想看见,却无力回天了。

       所以当初那个带他来这里的朋友,就是37岁的他自己。

        等他回去自己的37岁,17岁的解雨臣再过4年,会遇到黑瞎子。那样的黑瞎子不会遗憾,他可以几十年地看见解雨臣。

       如同一个循环。

       他还的不是黑瞎子一族的“天机”,而是他自己的一个机会。

       “你误会了,你还是有些东西要还给它。”陈文锦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指了指陨玉,“天机。”

       “是这段回忆么。”

       “对,你会忘记这一切。”

        “他会么?”解雨臣问,他想起了后来的后来,黑瞎子说的那个“朋友”。

        “他不会,他会一直等你们相遇的那天。”

        “他没有来找我。”解雨臣有些疑惑,后来明明是霍仙姑邀请他来了他们的院子,他们才相遇的。

        “他一直在找你。”陈文锦说。

       解雨臣笑了:“那我很高兴,没有什么比你知道一个人爱你比你爱他多得多要更值得沾沾自喜的了。”

       “那可不一定哦。”陈文锦意味深长地说,“好了,时间不多了。把它给我吧。”

       他青铜铃铛放到陈文锦手心,感觉塔突然开始摇晃,世界瞬间变成一片洁白,如同倒带一般,从这一天回归到他回到十七岁的那一天,回到他从老宅躺椅上起来的时刻,一切清零,又是黑暗——

 

                                        2017·福建

        ——“我们掉下来了!小花三点方向,离墙壁三米,我二点方向,离墙壁两米四,我们隔两秒!胖子,小哥,瞎子!我们死不死靠你们的眼神了!”——

       在解雨臣的脑壳在墙壁上撞碎之前,一双手牢牢地把他接住。

       “没记错的话,”那人好整以暇地说,“好像我才是被救的那个吧。”

        来救人的可比被救的人惨多了。

        解雨臣似乎一直在昏迷中,没有醒来。黑瞎子把他背在背上,跳了下来。

       “快点打完回家了。”他心里想,二十年前,解雨臣也是从那个青铜塔上掉了下来,被他接住,扛着送回去。再然后,解雨臣就把他给忘了——

        “怎么还是这么轻。”他嘀咕了一句。

 

尾声、

                                        2001·长沙

     “我找霍仙姑霍老太太。”        

        来人看起来十分客气,微微一笑,在门口的石桌前坐下。天气有点热,他刚挽了下袖子,就看到远远有个人,笑盈盈地在看他。

    “那是谁?你认识?”端茶过去的霍秀秀问看他的人。

        解雨臣摇了摇头:“你认识?”

        “反正是个大人物吧。”霍秀秀把茶盘端给他,努努嘴,“你去送,我去喊奶奶。”

        “哎——”

        解雨臣接过茶盘,走向他,把清茶放在他面前。茶水摇晃,倒映出他脸上的墨镜。

        “黑爷,久仰大名。”

        “哟,小九爷。”他说,“好久不见。”

        “想和黑爷做个生意。”解雨臣趁霍仙姑不在,小声说,“不知道有没有意向?”

        “我很贵,小九爷,而且我也不像人们以为的那么需要钱,你如果想请我,还需要用其它东西来跟我换。”

        一束阳光照在解雨臣身上,而他笑着,仿佛有光。


—END—

解释一下这个结尾。

穿越的是重启里的解语花,不是17岁的解语花。

所以真正的17岁的解语花正常成长到了21岁,按照正确时间线遇到黑瞎子。

但是黑瞎子在遇到21岁的解语花之前,拥有和他17岁的那一段记忆。

在整个主线的大循环外还有个小循环:花说23岁他贷款用了一次让那个东西大为愤怒,对应的就是2003年的广西“你怎么找到我的”。他的贷款是为了救花,花的穿越是为了弥补他的贷款。

快三年没写文了,说实话有点紧张,写文前写文中写文后都很紧张,但是写的倒是挺流畅,我就很开心。

前两天才知道《千面》的事,又去补了《重启》,大为惊骇(×)

从写《风暴眼》到现在,居然都七八年了。感谢你们的阅读,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感谢。

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写文,觉得万一写的不好,就辜负了大家一直以来关注我的期待,还有当年的滤镜(……)。所以你能看到这一行,我已经很高兴了。

【PS:建了个QQ群910819293 需要旧文TXT的可以进群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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