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原著衍生]莫言一生

楔子、

    我叫吴邪。

    道上有人叫我小三爷,有人叫我吴小佛爷。我有个发小,叫小九爷。你看,这两个外号放一起,像不像一对表亲戚。

    我的发小叫小花,长得好看,人又牛逼,牛逼的等级和他好看的层级一样多。并且在我本人优异表现的耳濡目染之下,变成了个稍微优秀点的人:他居然知道开始救我了。说实话我很惊奇,在这个道上除了闷油瓶和胖子外,居然还有第三个人想救我。

    我要说的不只是第三个想救我的人,还包括第四个人,也是我的师父。他俩牛逼都一起牛逼,这二十年里,前十年瞒着我他俩认识,后十年又瞒着我他俩……

    我说不下去,我想不通。你说,他俩到底图啥。

    我知道这件事也很偶然。我师父教过我用刀,他有个习惯,就是把刀在手掌里转几圈,由于这个姿势非常装逼,我跟着练了很久。我师父做这个是无意识的,只是一种习惯,而我是为了装逼,这让我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后来有一天小花有事要易容,往自己脸上粘人皮面具的时候,一边和我说话,一边一个一个拿着桌上的胶水摩丝等东西。每拿一样,都顺手在手里转一转。

    他也是无意识的,就好像是被某个长年累月一起生活的人所影响了。

    我越看这个姿势越觉得古怪,问:“这个姿势你跟谁学的?”

    小花粘好了面具,是他一个手下,背有些佝偻,脸和他本人一点都不像,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无辜,转了一下手里的定型啫喱说:“这个?我自创的。”

    从小被骗到大的直觉告诉:靠,吴邪,你又被骗了。

    虽然已经被骗习惯了,但我依旧是个不认命且爱刨根问底的人。我师父笑地高深莫测:“我看你三叔你二叔还有哑巴张都喜欢瞒你,所以瞒你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有点意思的东西不多了,我干嘛不尝试一下?万一好玩呢。”

    我的发小就更奇葩了,他带着一脸淫笑,笑的我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综上所述,我觉得他俩有病。

    然后我有病的师父和有病的发小的故事,就是这么开始的。

 

起、

    解雨臣第一次遇到黑瞎子,还是个标准愣头青,说不上话,也不费劲去说。那时候他已经在想办法独自做点事情,但是大部分的情形下,还是个老九门吉祥物。依旧唱着戏,偶尔下着斗。在霍仙姑在的时候,他们聊着无关紧要的天。一个满清遗胄,一个破产公子,都有过光辉奢靡的过去和一无所有的现在。聊着聊着聊熟了,下次他们聊到音乐,解雨臣就送了他两张戏票,让他来听自己唱戏。

    解雨臣唱的三心二意,黑瞎子倒听得非常认真。一曲唱毕,解雨臣谢了场,黑瞎子绕到后台,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笑嘻嘻地说:“花儿爷找我什么事,还要背着霍仙姑私下说。”

    “买东西。”解雨臣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黑瞎子的倒影。他脸上的妆还没有卸,脸上都是油彩,“我听说你那里有个汉代的玉玺。”

    “嗯,你要买?”黑瞎子饶有兴趣地说,“那我建议你现在换一个,我不想一会儿当面拒绝人。我很懂礼貌的。”

    解雨臣对着这句自吹自擂的“懂礼貌”,很想翻白眼,又觉得不妥,毕竟他们刚认识,而他一样懂礼貌:“你要出给陈皮阿四,这个东西就不在国内了。几百年几千年,都不是我们国家的国宝了。”

    “哦。”黑瞎子点点头,脸上写着:然后呢,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价格比陈皮阿四高。”解雨臣说。

    “你喜欢做慈善,我不喜欢,我更喜欢做生意,小九爷。”黑瞎子一摊手,“你的消息来得太晚了,在你知道的时候,我就准备和陈皮阿四做生意了。如果你今天就是要和我说这个,那你算错了。哦不过,”他收起严肃的表情,又露出惯用的微笑,“戏很好听。”

    “当然不是。”解雨臣说着,从水袖里掏出一份地图,在梳妆台前摊开,又用胭脂在镜子上画了一道粉丝的线路,蜿蜒蔓延,和镜子里的地图重合:他圈出了广西越南那条线,那是陈皮阿四的走私路线。

    “这条线,现在是我的。”

    黑瞎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了想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逼我站队。”

    “怎么会,黑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威胁。”解雨臣悠悠折起地图,塞回了袖子,“你说的,做生意。”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他也还没听到风声。如果解雨臣是真的吞了这条线,到时候陈皮阿四的尾款,他可就拿不到了,而东西还是解雨臣的。为了避免黑瞎子竹篮打水一场空,解雨臣是在向他表明自己的诚意。

    散场有一会儿了,外面的喧闹渐渐静了下来。解雨臣慢慢起身去卸脸上的油彩,留黑瞎子独自在背后琢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黑色墨镜下是一如既往似笑非笑的笑容: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信一个连和我说话都要躲着奶奶的小孩子。”

    “因为奶奶已经老了。”解雨臣无所谓地说,“但小孩子终有一天不是小孩子。”

    他透过镜子看黑瞎子的倒影。他不是没有打听过他,最好奇的就是他不会老。他小时候也希望二爷爷不要老,能一直护着他,往那一站,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就不会向他涌来。后来二爷爷去世了,仿佛海边堤坝连根拔起,飓风一夜之间席卷了城镇,他被遗忘在永恒的废墟里。

    “不等你了,小九爷。”黑瞎子摆摆手,“以后的事我以后会考虑,但这次的事没戏。你不能指望我用信用来换你的青睐,你们解家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黑瞎子后来又回来找了霍仙姑,因为霍仙姑欠他人情欠大了,他差点没命。

    哪里的果,要去寻哪里的因。黑瞎子又回了那个院子,让霍仙姑送他回去那个斗。十几岁霍秀秀根据霍仙姑的吩咐给他准备装备。

    “给你们老九门做点事真费劲。”黑瞎子说着,那时候他已经不能接触任何水面,那个东西一直想把它按下去,“下次要加钱。”

    “你已经很贵了,再贵下去要扰乱市价了。什么虾兵蟹将都跟着水涨船高,九门就要改名叫关门了。”那个秀秀的声音说。

    黑瞎子看着她一样一样清点东西:黑驴蹄、火折子、冷焰火……若有所思:

“你在霍老太眼皮底下装霍秀秀,不怕老太太发现?”

    那个“霍秀秀”的手顿了顿。

    黑瞎子又说:“这两样收起来,给我换个射程远点的。”

    “行。”解雨臣也懒得掐着嗓子说话了,他抬起头,恢复了原声,却也没追问他“你怎么不知道是我不是秀秀”。站起来,松了松领口,露出难以掩饰的喉结:“秀秀追星去了,有谢霆锋的签售会,霍奶奶不让他追。”

    “你们九门家教很严嘛。”

    “我跟你去那个地方。”解雨臣知道如果自己不开口说正事,黑瞎子能一辈子跟他闲聊下去,“回来以后你得做我的人。”

    “哟。”黑瞎子勾勾唇,“这话可不能乱说,外面听到影响不好。”

    “当独行侠就那么有意思?”

    “有意思啊。”黑瞎子说,“你看,就你这么赏心悦目一人站在这里两次想招揽我,就说明当独行侠很有意思。”

    他摊摊手,虽然眼睛瞎了,心里倒敞亮。

    解雨臣恨得牙痒。

 

    解雨臣一直知道,黑瞎子入这行,是为了一个答案,就是他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老,什么时候死。

    他的人生太长了,所以也曾经很无聊地想办法让自己死。最后的结果就是眼越来越瞎,也不知道老是什么感觉。熬没了身边所有人之后,他的身边不再有人,成为一个茕茕孑立的个体。

    “我不怕死,所以不需要人救。你不一样,小九爷。这里所有的人都想救你。”

    为了还黑瞎子的人情,霍仙姑夹了一次喇嘛,解雨臣也在其中。斗外面做准备的时候,黑瞎子擦了擦下巴上的啤酒沫,用下巴指了指那群伙计。

    “但是也有人想我死,很多。你不一样,想你死的人都在你之前先死了。”解雨臣说。

    黑瞎子笑得一口白牙。

    解雨臣看着他。这个圈子里的人,很少问别人的出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但是他却对黑瞎子很好奇,因为他真的很特别。

    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们有的为了钱,可以让几代人衣食无忧的大把钞票,比如面前那堆叽叽喳喳的伙计;有的为了命,一个几代人的宿命,比如自己。但是黑瞎子不图钱,也不惜命。这道上的人都爱请他,手艺好,人爽快,钱一拿就消失,需要钱了再出来,技术也一样好。也有无数人想拉他站队,自己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我其实不用别人救。”解雨臣说,“如果连我都需要别人救了,那说明现在这个境地,所有人都救不了了。”

    “就这么自信?”黑瞎子觉得有趣,毕竟眼前的这个小九爷在他眼里,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子。

    “因为比我强的人不会来救我。”解雨臣站起来,挑衅地看着黑瞎子,“而且比我强的人基本都老了或者死了。”

    只有这个人不一样,他不会老,也不会死。他可能会一直比自己强。

    但是他也不会来救他,这就是黑瞎子。

    “话不要说那么绝对。”黑瞎子说,“如果你以后欠了我几个亿,而我又很缺钱。我估计会想办法救你。”

    “我们打个赌。”解雨臣说,“如果以后你来救我了,你就得给我做事。并且不准给别人做。”

    “为什么?”

    “不为什么。”解雨臣说,“我要是想做到最大,就只能搞技术垄断了。你一直是独行侠,对我会是一个威胁的。”

    “本来我有机会救你的,小九爷。”黑瞎子哈哈大笑,他能力太强,强到有时候救一条命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你这么一说,我哪怕是举手之劳都更不会救你。”

    “试试看。”解雨臣耸耸肩。

 

    黑瞎子后面一直在想,解雨臣到底想干嘛,该不是想偷偷给他下毒,最后再用解药威胁自己。他表面上还是一副吊儿郎当嘻嘻哈哈的样,背后却对解雨臣有点感兴趣。这次的喇嘛东家是霍仙姑,但她却没法来,解雨臣就成了领袖。黑瞎子发现,解家人的确很擅长笼络人心,知道别人要什么,给的也大方。所以解雨臣的亲信虽然不多,但各个都对他忠心耿耿。

    同时他也发现,解雨臣的自信是有理由的。他是绝对的强,也绝对的聪明。不止是九门这一代里,他在黑瞎子见过的所有人里,都是独树一帜的。

    而那条走私线路,解雨臣只是下了一步险棋:让黑瞎子先对这条线产生忌惮,陈皮阿四非常相信他的能力,就会去怀疑这条线上的人,搅混了这滩水,这条线才是他的。事实上在他和黑瞎子用地图放烟雾弹的时候,八字还没有一撇。他当然也不是觉得黑瞎子会被他骗,只是想看看,黑瞎子会不会帮自己。

    他赌赢了吗?好几次,他看着黑瞎子的脸,欲言又止,没有开口问过。

    只是那条线和那个玺,最终还是到了他手里。那天他又唱完戏,黑瞎子再次出现在房门外。解雨臣拿出一个红色的存折,推给他。

    “我不是来要钱的。”黑瞎子说,“我说了,我觉得你唱的很好,你是不是不信。”

    想了想,啧啧嘴:“还是说花儿爷觉得我这种老油条听不懂音乐。”

    “你不是来要钱的么?”解雨臣反问。

    “当然不是。”黑瞎子摆摆手,打了个哈欠,“陈皮阿四是你手下败将,我看错了人,愿赌服输。”

    他到最后都不承认他帮了解雨臣,也没收那笔钱。这让解雨臣感到奇怪,却没有办法开口问,只把玉玺藏在了他的仓库里,妥善保管着。

 

承、

    解雨臣还是会找黑瞎子做一些稀奇古怪的生意。黑瞎子跟他做,但也和别人做。解雨臣猜想,他一直在通过接触各种人、下各种斗来找他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旦他被谁垄断了,就意味着放弃了这以外的信息源。

    所以解雨臣也放弃了,爱咋咋地——除了黑瞎子有一天倒了些好东西,居然优先把最好的拣出来一一让他挑,解雨臣觉得很惊奇,也一点没客气,叮嘱他下次也要这么做,黑瞎子却不做了,把货给了吴三省,把解雨臣气得直磨牙,下下次他却又来找他了。黑瞎子把“让解家先挑”这个习惯的频率从几个月一次改到几周一次,花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解雨臣解决了几个不忠心的人,下了一两个大斗。但是黑瞎子发现,解雨臣收了那么多东西、摸了那么多东西,解家一件也没卖出去过。

    黑瞎子知道九门一直在试图洗底,可前面的人洗的越早,干干净净走了,最后留下的那一支就越来越难洗。解雨臣就在那一滩浑水里出生成长,开枝散叶。黑瞎子觉得,解雨臣想洗的不止是自己和解家——他想把所有浑水都洗干净,让水与泥沙分离,泥沙沉下永不见天日,只留下一滩清水。

    “小孩子。”黑瞎子想。

    他觉得解雨臣是有情怀的,是个圈子里少有的理想主义者。或许本来不算少有,但在老一代九门的二月红吴老狗解九爷渐渐死光后,就变成理想主义者里的独苗苗了。但是有什么用呢?比较神奇的是黑瞎子发现解雨臣在少量炒古董之外,居然在大量炒房炒股炒地皮,把他摸来的东西都屯着。

    “你把我的东西都要当传家宝了么。”黑瞎子笑着说,“哪天会不会成为你给哪个小丫头的聘礼,上面还带着我的指纹。”

    “哪里来的小丫头。”解雨臣正在算账,算盘打得啪啪响,笑了,“我不会找什么小丫头,那不是害人么。”

    他对传宗接代这种事非常头痛。十几岁中二病发作搞不定这一切的时候,常常想质问他父亲的在天之灵:你为什么要生我?咱们家这个情况,生下来就是受苦吗。

    等他过了中二病的年纪,就接受了哪怕自己是作为一枚棋子而出生的事实。依然淡定地生活,平静地经营。

    “唔。”黑瞎子又说,“小孩子。”

    “我给你点颜色你还上天了。”解雨臣终于有本事当着他的面翻他的白眼了,“买了你那么多货,我怎么着也算你半个金主吧?”

    “那你也是个不合格的甲方。”黑瞎子说,“要求那么多。”

    “甲方是什么。”解雨臣停下算盘,问。

    “哦。”二十世纪初,这词还是个新词,解雨臣不是在盘口就是在斗里,没接触流行也很正常,黑瞎子给他解释,“有个电影,葛优的,叫《甲方乙方》,看过么?”

    解雨臣摇了摇头,黑瞎子又问:“那你看过电影么。”

    解雨臣无辜地眨了眨眼。

    “走吧。”黑瞎子用手撑着他的柜台,一个鹞子翻身就翻出了柜台外,顺手没收了他的算盘,“带你看电影去。”

    “去哪里看?看什么?”

    “随便看什么。”

    “那不好看怎么办?”

    “好不好看没关系。”黑瞎子摆摆手,“重要的是体会这个过程。”

 

    那天黑瞎子把他带进了个录像厅 。

    录像厅是对老夫妻开的,价格解雨臣早忘了,连场看的,交了钱可以看一整夜。但是没看到《甲方乙方》,看的是《泰坦尼克号》。录像厅人很少,有翘课回来的学生小情侣,也有一家三口,小孩子一进场就睡着了,夫妻头挨着头在说悄悄话。

    一对一对,都是两个人——但是这些解雨臣当时没发现。

 

    “好看么。”黑瞎子出来问。

    “还行,唔。”解雨臣想了想,“那个老太太是谁?”

    “害。”黑瞎子乐了,“你根本没看懂。”

    解雨臣感觉自己被侮辱了智商,怒了:“根本是你在门口还价还太久,害我没看见开头。你非要跟人家饶这点钱干嘛?”

    “你没看出人家在宰你啊?”黑瞎子说,“你就是平时花钱太大手大脚了,小九爷。人家看你穿的人模狗样的,觉得你是个大款,报了别人价格的好几倍。”

    短短几句话,似乎一会儿嫌他不懂电影,一会儿嫌他迟钝。解雨臣气着了,不说话了。

    “我可没那么说。”黑瞎子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你们这些小孩就是喜欢瞎想。”

    “跟你说件事,以后能别叫我小孩不。”解雨臣说,“答应了以后给你涨工资,百分之三十。”

    “这么大方,果然是小孩子。”

    “嘿。”解雨臣停下脚步,两个人本来在路灯下慢慢走,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那时候夜生活不那么丰富,路上已经没人了,非常安静,“那你没有百分之三十了,以后我还要给你扣工资。”

    他想了想,还是气不过:“嘴贱一下真的就那么爽?”

    百分之三十啊,大放血,解雨臣自己想想都肉痛。

    黑瞎子哈哈大笑。

    这是一条小路,道路两边是很矮的老居民区,一个大妈唰地拉开窗户,破口大骂:“大晚上的笑屁笑,神经病啊!”

    “快跑。”黑瞎子立马跑起来,解雨臣不知道怎么的也跟着他跑。跑了几步他心想:骂的又不是我,我跑什么跑?

    可能是平时在斗里,只要黑瞎子一说快跑,就意味着危险,解雨臣条件反射,脑子还没转过来,腿已经跟着先跑了。

    跑着跑着,他不跑了。到了一块黑的巷子口,路灯坏了,他停下来,一转头,就看到刚刚录像厅那对小情侣在巷子口,用校服遮着脸,吻得难舍难分,亲得热血沸腾。

    解雨臣无语,这是刚刚在电影里看的现学现用吗?

    他回想起电影里的情节画面,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血有点热。

    解雨臣刚要走,就看到黑瞎子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回过头来望他,又循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边的巷子,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女孩子发出一声尖叫,把头埋在校服里埋得死死的。

    “不打扰,不打扰。”黑瞎子笑嘻嘻地拉着解雨臣走了,“继续哦,但可要保护自己。”他对着女孩子那边说。

    解雨臣莫名其妙被拉走了,觉得这个人真的很过分。

    这不是黑瞎子第一次拉着他,好几次在斗里,他会伸出手让解雨臣拉他,或者他去拉解雨臣。但这次,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你谈过恋爱吗?”解雨臣突然问他。

    “答错了会扣我工资么。”黑瞎子反问。

    “这有什么对错的?”解雨臣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呗,你答错了我也不会杀了你。”

    “那你在生什么气?”

    “我没……”

    解雨臣闭嘴了,又有点泄气,强调说:“我没有生气。”

    “哦。”黑瞎子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就行,气多了对身体不好。”

    解雨臣看着他独自往前走道貌岸然的背影,感觉更气了。

 

    后来黑瞎子还经常带他看电影。

    两个人在王府井附近的电影院外面排队,黑瞎子说:“你不要老那么轴,看个喜剧,你就笑;看个悲剧,你就哭。多容易。”

    “不好笑。”解雨臣说,有点无辜,也有点无聊,“也不好哭。”

    “那就多看,总有一部是你觉得好笑的,总有一部你发现,原来你看电影也会哭。”

    解雨臣觉得他们的关系很奇怪。黑瞎子常常几个月看不到个人影,下次再见面就是笑嘻嘻地哭穷:“花儿爷,有没有生意,我没钱花啦。”

    “你怎么花的呢?”解雨臣有时候是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那么多钱都够去海口炒个地皮了,他要是不知道怎么花,不如借给自己炒地皮——解雨臣当时手上已经有了一大批地皮,如果不是因为行业特殊,他现在应该跟王石潘石屹在一个QQ群里。

    但有时候,解雨臣感觉黑瞎子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情况。他会在自己最需要帮助、发愁找不到人的时候突然出现。有时候他的确需要人但又不是那么着急的时候,黑瞎子又神隐了。他派手下所有的盘口去找都找不到他。那时候他已经有了手机,想给黑瞎子也搞一个,还了解到有那种可以绑定亲情号码的,一个人交话费另一个人花,也不用担心他说自己停机是因为忘记充话费。

    还有那一次,他贱兮兮地打电话:“花儿爷,救命啊,我往人家圣火里吐了口痰。”

    “我觉得你像我放的风筝。”捞他出来的解雨臣对着山林间的清风用五毛钱一根的劣质牙刷套装刷牙,含糊不清地说。

    黑瞎子说了句什么,他因为在漱口没听见,回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说什么。”黑瞎子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表情,“我问你要不要在这里住几天,这里环境很好。”

    “我很忙。”解雨臣很无语,“这里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网,被股市抛弃的感觉很不好。”

    “你看。”黑瞎子给他分析,“你赚钱,是为了买我的货。”

    解雨臣不明所以,觉得好像没毛病,就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没有货,你就不用赚钱了啊!可以陪我度假。”

    解雨臣对他的逻辑和脸皮都表示了惊奇。

 

转、

    “黑瞎子救了我的命。”

    解雨臣躺在白炽灯下,默默地想:他是怎么来的呢?

    肋骨断了,好疼。吴邪,要是我以后不能唱戏了,你就完了。

    他盯着白炽灯瞅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一直盯着,眼不花么。”

    “那我也换不了别的姿势啊。”解雨臣闷闷地说。

    黑瞎子若有所思地帮它把病床立了起来。

    “你救了我的命。”解雨臣说。

    “不是我,我是路过的,救你的是雷锋同志。”

    解雨臣想翻白眼,但是翻不动:“你还记得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

    “我不记得。”黑瞎子大言不惭地说,“但雷锋记得。”

    解雨臣闷闷地笑了,笑了一会儿觉得胸口疼。不笑了:“如果以后你来救我了,你就得给我做事。并且不准给别人做。”

    他把当年自己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赢了,小九爷。”黑瞎子举起双手,投降了,“我是你的了。”

    “为什么呢?”解雨臣问。

    “我以为解家人不会问为什么,一直问为什么是那个姓吴的小子爱做的事。”

    “可能我是被他传染了。”解雨臣说,“别打岔,所以为什么?”

    “你已经会看电影笑了。”黑瞎子说,“但是我还没见过你看电影哭。”

    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以后你看电影会哭了,我还怎么嘲笑你。

    沉默了一会儿,解雨臣开口:“如果把我的人生拍一部电影,一定有很多观众会哭,他们觉得我很惨。可也有不会哭的那部分观众,我就是那部分。”

    “那就慢慢看,多看几部。”黑瞎子说。

    一直满嘴跑火车不爱说实话的人突然说实话,其实是需要一些努力的。

    “我很高兴,解雨臣。”

    他这次没有叫他小孩。

    很高兴我能救你。很高兴发现这个世界上能救你的只有我,你能依靠的也只有我。

    “你姓什么?”解雨臣突然问。

    “嗯?”

    “我就是……”解雨臣想了想,“觉得我认识……很久了,但我好像并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

    “你没在背后查过?”

    “查过。”解雨臣一脸严肃地说,“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的名字不好听。”

    “哦?”黑瞎子饶有兴趣地问,“有多不好听。”

    “嗯,你叫张起灵。”

    黑瞎子转头去看他,看到他藏在病床上白色被子枕头里的眼睛露出促狭的笑。

    “我姓齐。”黑瞎子说,“你可以慢慢知道,别的我以后再告诉你。”

    “你会包扎。你还把我身体里那个弹头取出来了。”解雨臣说着,似乎还回味了一下,“技术还不错。”

    “承蒙夸奖。”黑瞎子不置可否地说。

    “你怎么找到我的?”

    “靠我的眼睛。我虽然瞎,但也可以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可它是守恒的。你这次用到的多,以后就越来越少,是有借有还的。你以后会彻底瞎掉。”

    “无所谓了。”黑瞎子无所谓地说,“反正我也活不了那么长。”

    “一命还一命。”解雨臣说,“下次我也会救你。”

    “我的命不值钱,至少没有你的值钱。我活不了太久了。”

    “解家的小九爷,一个所有人觉得不值钱的青铜杯,他要买,新月饭店就会拍出天价。”解雨臣说,“我觉得值钱,它就值钱。我觉得你的命值钱,它就千金不换。”

    黑瞎子看着他,一瞬间,他百年来波澜不惊的心脏肺腑,同时感到了震恸。

    解雨臣盯着他,眼眸澄澈,但似乎有点紧张。

    “好。”转瞬之间,黑瞎子又恢复了他玩世不恭的笑容,“那这位解家小九爷可不要食言,以后我快死了,记得来救我。”

 

    道上后来终于有传闻,说那个一向谁也请不动的黑爷从良了,每天早上九点在解家铺子里打卡上班,晚上五点打卡下班。中午跟着伙计们吃工作餐,甚至周末还参加团建——解当家从深圳那边引进的新潮流——就是唱卡拉OK,这个卡拉OK也是解家的盘口之一。

    “全勤奖啊,一个月八百呢。”黑瞎子一脸得意地说,“别人只有三百,我有八百,为什么?当然因为我位高权重。”他摸出一个胸牌在胸口别上,上面赫然四个大字“音乐总监”。

    来请他出山的各路人马几乎吐血。

    这种团建,解雨臣自然是不参加的。他还是很忙,建了个最新科技的大仓库,开了海外银行的各种保险箱,在有钱了以后,把黑瞎子当年给他的那些好宝贝都妥善收起来。

    黑瞎子觉得他越老越抠门了:因为他常常表示,早知道这些东西要左手倒右手,当时就不应该给黑瞎子大价钱,都被他造完了。

    黑瞎子觉得自己很亏,很后悔。他觉得自己就像全职家庭主妇,现在劳动没有一点价值……

    老九门最后一个人被熬完了,解雨臣“老九门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这个头衔,因为前人凋零去掉了“年轻一代”的前缀。

    解雨臣拜过二月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是不能再拜其它师父的。不过他跟黑瞎子学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用刀前在手上转几圈的起手式,还有用两根牙签剥完整的鸡蛋膜。解雨臣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总是很投入和专心,门一关,他可以忘掉门外很多烦心事,任凭时间被浪费地流逝,只专心死磕那个剥鸡蛋膜的过程,然后和黑瞎子来得意地炫耀:看吧,我也会了。

    渐渐的,他们越来越熟,熟到很多事情都不用再打招呼。解雨臣发个短信,黑瞎子就去了——他也终于养成了用手机的好习惯,给他打电话他就会接。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买个手机,都不贵,每次往里面存一个号码,手机经常丢,丢了再换。

    解雨臣开始执行和吴邪的一个计划,黑瞎子则收了一个徒弟,还在古潼京的风沙里遇到了另外的中二少年。

    这才是真正的小孩子,黑瞎子现在已经不会说解雨臣是小孩子了。他早就成了真正的男人。

    吴邪的计划很疯狂,但黑瞎子说,我信解雨臣,而解雨臣信你。这就够了。

    好几个晚上古墓外的篝火里,他隔着火苗去看吴邪,觉得他老了,老得很明显,也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解雨臣可能也老了,但他总没察觉。仿佛一闭眼,想起的解雨臣还是二十岁的模样,会来事,会说话,会唱戏。但是不会开玩笑,也不会哭。

    这二十年里,只是他自己时间长河里的一小截,却耗尽了解雨臣一大段人生。

    他想,可能他无论和谁并行,对那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事。

 

    解雨臣这些年捡过流浪猫流浪狗,他们养不长,总是不在家,它们被养的肥肥的,后来又都自己跑了,有些送给秀秀家的小姑娘们了。它们离开的时候,解雨臣看起来并没有多难过。仿佛是习以为常的事。但黑瞎子知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块森林,每离开一件人或事,都被砍掉一棵树。最后只剩一片轻易会被大雨浇灭的荒芜。

    所以他一直执着往解雨臣心里种树:比如给他找点这样那样的小麻烦,再比如给解雨臣培养一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兴趣爱好。

    虽然解雨臣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兴趣爱好好像还是只有赚钱。可后来他说要去救吴邪,也因为救吴邪而倾家荡产,黑瞎子觉得他心里的森林,又渐渐重新长起来了。

    这一切究竟会有结束的时候么?那可说不定。

    但是解雨臣这趟生命里,一定曾有好几个真正开心的时刻;他也一样。

    

    二十年了。

    解雨臣履行了他的诺言,听说他有难,就带着一百多个人杀过去了。他想起解雨臣曾经说过一句话。

    “老齐。”

    解雨臣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在打电话,黑瞎子心里一惊,有一种叫惯了外号突然被叫大名的感觉。

    “要是有天你快死了……”

    电话信号有点不好,刺刺响。

    “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他听到解雨臣在电话那头说。

    “你很好奇?”

    “不是。就是有时候突然想知道,但是又不知道,搞得我都睡不着觉。”

    “那行。”黑瞎子说,“你知道不把自己提前作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合、

    听完了么?

    我的师父问我。

    我们两个从那个青铜钟里出来了,黑瞎子背着小花,走了很远的路。小花进了医院,现在还在旁边的病房里昏迷。我俩都等得无聊,所以他终于跟我讲了。

    虽然没听明白,但算是听完了。我还是觉得他们有事情在瞒着我,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他妈习惯了。

    我问他:黑瞎子,你说姓张的不会痛,你这里还是会痛一痛,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说话。就听到旁边病房有点动静,小花醒了。

    我就看到我一向淡定的师父突然站起来,皱了一下眉头,下一秒,又恢复了他常见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就是这个意思。”黑瞎子说,“刚刚它痛了。”

    然后他摆摆手,走进了小花的病房里。


    不能左右自己一生的人,是不应该轻易许诺一生的。

 

—终—


[盗墓笔记][黑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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