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老林呀。”

方锐本来要演重症患者，见到林敬言看他，又飞快说了一句：“你就当我回光返照吧。”

“演戏的时候一定不要中途出戏，不管什么时候。”林敬言说：“记住了？”

方锐点点头。

“跟你说件事。”

他垂下眼，睫毛扇动：“你记得我们小时候……我踢球踢坏了人家的玻璃吗？”

看来还是刚刚那个paro，只是角色转换。林敬言清了清嗓子：“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方锐很配合地装出一派虚弱：“我要说的，我怕以后说不成……”

他地动山摇地咳了两声，震天动地的。

“你替我挡了，结果我妈说我撒谎，把我打得更惨。”他笑了一下，又咳了两声：“所以我一直很恨你。”

“现在还恨吗。”

“不知道。”他摇摇头：“恨不动了。”

他又用余光去瞟林敬言，林敬言轻声说：“装死。”

你不就出戏了。方锐默默吐了个槽，然后说：“我睡一会儿。”

他闭上眼，就这么睡去了。

林敬言捏住他的鼻子：“太偷懒了吧。”

“就是这样啊我平静地死了。”方锐说：“多好。”

“你再装个虚弱给我看。”

方锐思考了一下，躺回去，还哼唧了两声。

“不对。”林敬言说：“你在蓝雨没学过这个？”

“好像没有啊？”方锐继续虚弱着说：“也可能我忘了。”

“没关系。不过有点严重，你最好保证五年内不要演病患。”

“不会吧。我一直走青春活力风。”方锐跳起来：“真的有那么烂？”

“不说话的时候好像随时都要死了，一说话又好像随时都要炸了。大概就这样吧。”

这什么形容……方锐忍不住笑了。

他一笑起来就显得特别高兴，真心实意的。林敬言总觉得他笑得特别有感染力：“拍戏的时候让导演给你虎牙一个特写，一定讨人喜欢。”

说完也笑了。

“你也喜欢吗。”方锐舔舔虎牙：“我在蓝雨的时候，老师一定要我矫牙把虎牙掰回去。”

“你没愿意？”

“当然不愿意了！她非说太显眼……幸好死活不答应。”方锐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我看看。”林敬言捏着他的下巴：“好像没那么显眼。”

“你看牲口啊还看牙口。”方锐打掉他的手。

“你的台本呢。”林敬言站起来：“来试试别的。”

“桌上那个。”封面上还用红色马克笔写了各期死线。

林敬言站在桌边，翻了翻，挑出一页：“这个看了吗？”

男三号去和女二号说当年，男二号是多么的坏。

这段比较靠前，方锐实话实说：“看过了。”

林敬言把台本丢给他，方锐接住，埋头开始速记台词。

他一面默默背着，一面用余光去看林敬言。他也在翻自己的台本，手上拿着一支黑色钢笔。

见方锐在看他，问：“带笔了吗？”

方锐摇摇头，林敬言把钢笔递给他，他没接：“有水笔吗？”

“有。”他站起来从笔筒里给他拿了一支，还是新的。方锐在页数下做了个标记。

“我试试。”他站起来：“忘词了你提醒我。”

“好。”林敬言也站起来，把椅子搬到一边，腾出一小块地方。

“男人和爱情又不等价。”他说起台词来：“青春和时间却和它们挂钩。”

他用的是话剧的方式，抑扬顿挫的，走位也还行。

一大段念完，林敬言鼓起了掌。

方锐比了个“YES”的手势。

“中气挺足。”林敬言说：“念台词刚好。”

“那是，也不看看我以前是干嘛的。”方锐得意地说：“看我唱个男高音。”

“听听？”

“在那——遥远的——地——方——”

他这句话还是念的，用了十足的力，特别浑厚。然后说：“你怎么不鼓掌啦？”

林敬言十分配合地拍了拍巴掌。

“哈你真好。”

“台词这部分没什么问题。”他言归正传：“记性不错。不过中间转的地方衔接不是很好。”

“有点记不清了。”方锐说：“没有回放吗？”

“没有。”

“那真的记不清了呀。”方锐捏着下巴说。

“夸你的时候记得清？”

“是啊。”

林敬言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捏着下巴的手拿下来，端详了一下：“下巴长得不错。”

下一秒他凑上来，低声说：“不是整的吧？”

“三百六十度百分百原装连根毛孔都没整过好吧！”

林敬言笑着放开他。

 

第二天方锐自己带了盒饭，营养均衡，卖相还很不错。有的工作人员也会带饭吃，中午微波炉要排队用。方锐一边玩手机刷微博一边等，和大家聊着天。

方锐有个小号，平时刷微博怕手滑点赞。有时候会看看有没有人夸他，不小心点赞了怪不好意思的。

旁边人问他：“你现在是跟团长演戏吗？”

“嗯。”方锐说。

那人笑了：“还习惯吗？”

“还好吧。”方锐想了想：“就是我底子太差，怕急死他。

“哈哈，来我们这上过课的学院都说他脾气看起来好，要求出奇的高呢。”

“他带过的学生很多吗？”

“好像是两年前才开始的。不过我那时候还没来，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带学生了。”

“哦对，他以前应该演戏。”方锐漫不经心地说。

“好可惜啊。我没看过他演戏。”

“嗯？”方锐有点惊讶：“他很久没演戏了吗？”

“准确的说是很久没上台了吧。”

其实挺正常，就像校长不怎么教书一样。顶多搞两个讲座，骗骗新生。方锐若有所思。

 

女三号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挺年轻的。说要跟他搞好关系，下午跟他磨合，在剧院附近排了一下午。她挺会选地方，那里有个透明玻璃走廊，窗外能看见枯枝上的雪。里面也不冷。只可惜没有椅子，累了没地方坐着歇。

大约练了一个小时她累了，两个人就找地方坐着。她趴在桌子上休息，方锐继续看剧本。

剧本他已经看完了，最后结局居然还是男一女一在一起男二女二在一起。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结局什么都没改变。

“我觉得我太冷血了。”方锐发消息给林敬言：“面对这样一个怅然若失的结局，居然没有太大的感觉。”

“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只是觉得他们非常纠结。”

“那也挺好的。男三号就应该是这个感觉。”

“你呢？”

“感慨一下自己老了。”

“你也没什么嘛！”

“全名是‘感慨时光易逝和青春难留逝者如流水，爱情的保鲜期和金钱美丽之间是否成正比’。”

“………………我输了。”

然后发了自己表情包里大哭的表情。这是他上节目的时候截的，粉丝还很尽责地给他P上了两行宽面条泪。

林敬言打开表情栏，发现他只有骰子、剪刀石头布，和方锐的“我仿佛听见有人在背后说我可爱”。

“是不是还回忆起了自己青涩的初恋。”

方锐飞快地打上这句话，发送，却赶紧手快撤回了。

他不想提林敬言以前的任何事，他遇到他之前的时间太长，难免不能保证发生过什么。

林敬言还没来得及看，那条消息就没了。他没追问，想方锐可能是不小心发错什么了。

“你在做什么？”方锐问。

“之前几个赞助，快年底了，有的到期了。打算哭着抱大腿让他们回心转意。”

“需要代言人吗？我呀，QQ音乐排行榜当过第一哦。”

“好啊。陪酒吗？卖色相吗？”

“陪领导吗？”

“潜你当男主角。”

“我不要，男主角台词太多，背着累。”

林敬言忍不住笑出了声。把这段聊天记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我搭档醒了，我要去努力了。”方锐说：“夸我勤奋。”

“勤奋。”

“你也要努力工作啊，咱们团明年喝风吃土都靠你了。”

“好。”

方锐放下手机，女三号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你笑得好开心啊。”

“是吗。”方锐抿起嘴：“那我不笑了。”

他想到男主外女主内，莫名觉得挺好笑的。

“我觉得这个剧不好的在里面都没有笑点。”女三号说：“我本来以为我还会是笑点。”

“女二号不是笑点？”方锐随口说。

女二号笑点特别低，还特别奇怪。

“我跟你说啊，以前有个剧，她本来有一句包袱。结果每次还没抖她就笑啊。就好像讲笑话前自己笑个不停的那种人一样……团长都气死了。”

“林敬言？气死了？”

“哈哈，夸张啦。团长才不会生气，但是……唉我就是打个比方嘛！”

“好好好。”方锐举手投降：“然后呢？”

“然后这段删掉了啊！本来想给男主角……结果她居然还笑！”

这得是多好笑……方锐也听得震惊了。

“其实她也憋不住啊，唉，她很敬业的。”

“搞不好你们团长也笑场呢？说不定他笑点比谁都低。”

“哈哈，我第一次见团长以为他是抑郁老男人，你别说出去。”

“……”

“是真的，那时候他不常笑啊。你看他现在多常笑。”

方锐想一个不苟言笑郁郁寡欢的林敬言，也觉得挺有意思。好像民国那个年代布衣青衫油纸伞的教书先生。

“他还没日没夜加班啊，特别可怕。现在好很多啦。”

“抓着你们加班吗？”

“那倒没有。唉……现在想想，那时候他好可怜啊。”

“是啊。”方锐也可怜兮兮地说。

“哈你好可爱！”女三号拍桌笑：“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

“谢谢，你也一直很可爱。”方锐眨了眨眼睛。

 

今天是周五，大家都有点归心似箭的懒散。女三号带方锐去看了别的几个剧的排演。他们这个是明年的新剧，又是原创剧。算是开年大戏的重头戏。

“什么时候有演出？”方锐问：“我想看。”

“五号十五号二十五号。”女三号脱口而出：“最近的就是下个月五号了。”

“可以找你们要内部票吗？”

“不可以。”女三号做了个鬼脸：“你可以搬个小凳子坐边上，没人管你。”

“太抠门了吧。”方锐摸摸自己练舞快腰肌劳损的一把骨头。

“对了我们的财会是你的粉丝。”女三号兴奋地说：“我带你去见他吧！吓死他！”

“我很高冷的。”方锐踮起脚说：“不太好吧。”

然而女三号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方锐往会计室跑。

方锐惊呆了，女三号穿着一双高跟鞋居然还能健步如飞。一路拉着他飞奔：“老——路——”

老路肯定听不到，会计室的门是两层防盗门。

她还没跑过去，林敬言出来了。看这兴师动众的架势，奇怪道：“怎么了？”

“带偶像派去吓老路！”女三号飘着说：“哈！是不是很期待。”

“……”林敬言有了种“我团里招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的心累感。

“偶像派”被拉着一路狂奔到了门口，女三号气都不喘，直接按门铃：“老路！开门啦！”

开始叮咚叮咚狂按门铃。

“……抢钱呢你。”老路抱怨着开门：“还到没发奖金的时——”

他就愣在了原地。

不放心的林敬言跟过来，刚好看到这一幕。扶住了额头。

“啊。”老路努力以同事身份自居，看着方锐：“奖金一般年底才发呢……”

“然后要拖到第二年。”女三号吐槽。

方锐笑了：“我不领你们的薪水，我还要交学费呢。”

“哈？”作为会计却不知道这笔资金来源的老路显然很震惊：“你还要交钱！？”

“别胡说八道。”林敬言转向方锐：“学费呢？”

“交不起啊。”方锐说：“可以分期付款吗？”

林敬言本来想顺口说“可以分期肉偿。”，然而旁边还有一个女演员和一个脑残粉，实在没法说。

 

“周末有安排吗？”老路问：“要不要在附近转转？”

“我还要整理一下房间，刚搬进来没收拾。”方锐不好意思地笑笑。

林敬言惊讶地发现他可以把第一次见面的人之间的疏离拿捏的很好，以前完全没有发现这一点。还以为他和谁都自来熟。

“噢噢噢，对。你知道附近的超市在哪吗？你坐几路车——”

“噗嗤。”女三号笑了。

“对不起对不起！”老路啧啧：“我只是觉得他刚来肯定没车，没想到嘛！”

方锐肯定是不能坐公交车的，也笑了：“听说不远吧，我还没去过，到时候看看，走过去也行。”

“买东西的话就远了。”林敬言说：“不过那家超市人很多，我开车带你去远一点的地方吧。人少。”

“你不是明星吗？”女三号探头，终于意识到这些天方锐身边的不适应是哪来的了：“你没有助理吗？”

“兴欣那么穷，哪请得起助理。”方锐义愤填膺：“全公司上下只有一个经纪人，管着一堆人的事。”

女三号大概早有耳闻，但还是没想到，惊呆了：“真那么穷啊？”

老路来精神了：“没有助理是不是很不习惯？要不你看我——”

“没有那么回事。”方锐赶紧说：“挺方便的，大家也都很照顾我。”

女三号玩够了，觉得没劲了，想下班，看看时间，才四点多。着急：“团长，我好累啊。”

“想翘班？”

“也不是啦，就是今天周五嘛。我怕回去堵车啊……”

“不行。”

“可是团长我也好累啊！”方锐说。

“她周末要回家，你住附近还怕堵车？”

方锐找不到借口了，悻悻地闭了嘴。

“你先回去吧。”林敬言对女三号说：“最近的确辛苦了，不过下周不行了。”

女三号“耶——”了一声，飞奔着跑下了楼。

方锐又一次被她惊呆，居然就这么抛弃了阶级战友。

“哎哟，四点了。账还没清完。”老路一拍脑袋：“团长，上次说的赞助搞定了没有？”

“还没有。”林敬言说：“你去算算请几个女公关需要多少钱。”

“哈？真的啊？”老路居然当真了：“可是咱们的女演员不一个个比公关好看吗？”

方锐已经笑得不行了。老路看他偶像这么平易近人无拘无束，好像还有点不能接受似的稀奇。

“所以请公关比较合算啊。”林敬言说。

“哦……”

总觉得很有道理又不懂逻辑的样子。

老路想了想：“那你等我算一算！最好是能把赞助费拉过来啊，不然咱这钱不就打了水漂吗？”

“是啊，真的很重要。”林敬言说：“所以快去吧。”

“好，这就去。”老路念叨着转身回去。

方锐等老路关上门，说：“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我一直很正经啊。”林敬言正经地说。

 

07

 

方锐前一天睡的早，八点多就上床了。第二天起的也早，天蒙蒙亮，打算出去晨跑。

当艺人的，运动健身时间本来就应该多过吃饭喝水。

那附近居民区有个中心花园，不少老头老太在晨练。一群人在中间跳太极扇，放着音乐。搞得方锐也想去练两下。不过最终还是没凑热闹，在公园附近跑了几圈。

却看到了意外的熟人。方锐想去吓唬他一下，便猫腰躲进了灌木丛后面。

然而林敬言相当奇怪，面对着树，一动不动。方锐忍不住想，他不是想向老头老太那样，背对着蹭树吧？

这可不太好。破坏树木。

方锐打算他一开始蹭就去嘲笑他，然后要像执法人员那样指责他。

“你就一点都不记得原来的事情吗？”

林敬言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小。方锐被这一吓惊了一跳，忽然觉得有点耳熟。

“为什么就不能跟我说一句真心话呢！”

这是《长路》男二号的台词，林敬言在演戏。方锐有点意外，他早听说林敬言是不演戏了的。

怎么会这么早一个人在外面演男二号的角色。

在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林敬言的背影。他面对着树，举手投足都是焦躁：“那时候的我？记得吗？我们在学校里——”

他突然停住了，方锐知道这是为什么：剧本里，女一说了一句“别说了”。

林敬言深吸一口气：“好……我不说，你不想听。”

他垂下头，似乎是自嘲地发笑：“你想忘就忘了吧。”

他这句话说得太卑微，方锐觉得心口一紧。他看到林敬言转头过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虽然明知这个角度林敬言看不到他，还是没来由觉得紧张。

他每一步都稳重，却又每一步都踉跄。惶惶然停下来，转过身，对着那棵树：“那你，就算全都忘了……”

方锐蹲得腿有点麻，可无暇顾及。他攥紧了拳头。

“——还有一点想起过我吗？”

他偏过脸看着树，脸上是一点拼命掩饰的悲伤。

“我知道，那时候……你埋怨我。”

他低下头，似乎沉在了往事里面。

“我要说，你让我说完吧。我以后再也不会烦你了。”他说：“你也别来烦我。”

方锐想努力回想起女主本来应该说的台词，然而一句都想不起来。只是愣愣地看着林敬言。

“我——”

那些经年往事哽塞在喉头，方锐想到一个词：欲说还休。

不如不说。

方锐想看林敬言的脸，这个角度。除了他偶尔偏头以外，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这会儿就有点着急，从灌木后面钻了出来，猫着腰往外挪了挪。

林敬言的台词说完了，只是面对着树。像隔着它看着她一样。方锐又往前挪了挪。

他这一步踩到了什么东西，那家伙和他都吓了一跳。猫大声喵了一声，方锐赶紧嘘了一声叫它小点——然而猫警觉地看着他。

方锐偏过头，林敬言已经回头了。正在看着他。

林敬言已经完全出戏了。不再是那种焦躁、自责、后悔，而是一个寻常的早上、寻常的林敬言、寻常的偶遇。他看看方锐，再看看猫。似乎是觉得有点想笑。

“嗨！”方锐说：“我刚路过，我刚来，我什么都没看见。”

“它呢。”林敬言指指猫。

猫喵了一声跳走了，方锐说：“它看到了什么你问它啊，我又不知道。”

 

林敬言显然也没打算他真的装作刚到。那样做贼心虚的反而尴尬。看看他的装扮：“跑步？”

“嗯。”方锐跺跺脚，反手看了看自己的运动手环：“快跑完了，还有一千多一点。”

“要跑多少？”

“五千。”

林敬言穿着皮鞋，显然不能陪他跑。于是说：“你跑，我给你加油。”

“你吃早饭了吗？”

“没。”

“我也没有！我先跑，你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去！”

他说着就没影了。

方锐跑得挺快，运动外套的帽子一翻，他的额头有点汗湿了，刘海耷拉下来遮住眼睛。公园人杂，来来往往三三两两的，今天又是周末。方锐跑的不是很容易，东蹿西蹿的。

林敬言找到路边不远一个长石凳，擦干净坐下来。方锐一跳一跳地跑出去，又一跳一跳地跑回来。大喇喇往边上一坐：“有水没？”

“没有。”

方锐的表情刹眼非常悲怆。

“老干部你不是随身带着保温杯的吗。”

方锐有杯子，但是不知道扔哪去了。口渴他就顺手买一瓶，大写的有钱任性。

他表情悲怆地看着林敬言背在后面的双手，林敬言说：“猜猜哪只手？”

方锐故作惊讶：“你几岁？我猜左手。”

林敬言递给他，他说：“居然是运动饮料，好土豪。”

然后看看饮料瓶：“可是我不想喝这个。”

“不喜欢吗，自动贩卖机里只剩这个了。”林敬言接回来。

“这个是唐昊代言的。”

“是吗。”林敬言笑了：“好吧，我不知道。”

他环顾四周，不远处公园门口坐着一个老乞丐，他走过去，跟他说了几句什么。离得太远，方锐听不见。似乎是在解释，这瓶饮料是没拆过的。

他把饮料拧开递给老人，走回来：“吃早饭去吧，喝豆浆吗？”

“好啊。”方锐搓搓手：“你冷不冷？”

林敬言穿得不算多，一身呢子的黑色风衣。里面搭件羊绒衫，烟灰色的格子围巾。

“不冷，你冷？”

“我不冷啊，刚跑的步。”他抓住林敬言的手，掌心果然热得发烫。

“出汗了就快回去吧，一会儿感冒了。”

“好。”方锐说：“买了带回去吃吧。”

林敬言带他晃到小吃摊边上，先买了杯豆浆。糯米饭团要排队，问他：“你不方便吧，在这等我。吃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吧。”方锐喝了口热豆浆：“哎呀，想喝冰的。”

林敬言排队给他买饭团，方锐咬吸管喝豆浆。吸管有点硬，不好咬。

今天天气不太好，雾大。跑完了他有点不舒服，林敬言回来把饭团塞进他口袋里：“回去吃吧。”

他那个口袋是中间通的，可以把两只手拢在一起的那种。兜个饭团，刚好坠在中间。

“你不吃吗。”

“人老了，吃这些不消化。”

“我刚来的时候，点了个咸的。因为我想和糯米鸡一个味道。”方锐说：“结果一大口豇豆差点没把我给咸死。”

“可能是老板手抖了。”林敬言笑：“正常不会那么多吧。”

那街上违法乱纪停着各种小吃摊，路有点难走。方锐问：“你是南京本地人吗？”

“算是吧。”林敬言说：“不过祖籍是苏北。”

“你们那高考是不是很难？数学卷那个葛军。”

林敬言不知道方锐怎么突然能扯到高考的事情，有点不明所以。方锐却主动解释道：“我被雪藏那段时间不知道该干嘛，还打算复习考个大学。”

林敬言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真的。”方锐收起了玩笑的口气：“复习文化课啊……不过我这基础比表演还差呢。”

林敬言想方锐被雪藏的时候到底是多颓唐。如果真的想读书考大学，呼啸不会没有办法。他却从做题开始打算高考。

“你周末还带我去超市吗？”方锐喝完最后一口豆浆，丢到那个脏兮兮满油污的垃圾桶上。

“去吧，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都可以啊，你比较忙吧。”

“我现在就有空。”

“现在不行，我要回去洗澡。”

他额头上的汗被冷风一吹已经干了，林敬言不知怎么的想伸手帮他捋平。自我解释是金牛座的强迫症发作。

“那中午？要出去吃饭吗。”

“不用了，下午吧。你怎么总在请我吃饭？”

“不应该吗，你可是形象代言人。”

“原来是代言费。”方锐笑得眯起眼睛：“这么点就够了。”

“团长亲自陪酒，不够吗。”林敬言斜眼睨他。

“够了够了。”方锐说：“啊好可怜的团，连团长都要出卖色相……”

他跑得急，喝东西的时候又没注意。这会子冷风一吹，果然开始头痛了。突然有点不想说话。

林敬言发现了，往前走了两步：“站我后面吧。”

“那怎么好意思。”他知道林敬言大概是想替他挡风：“你前面还敞着呢。”

风衣不扣扣大概是时尚。林敬言听了，慢条斯理地把他排排口扣起来。他手指直且长，做这些动作的时候行云流水般的一气呵成。

方锐突然有了种被照顾的感觉，揉揉冻红的耳尖，不好意思地跟在他后面。

“一会儿你从那边小路穿过去，可以直接到住的地方后面。”林敬言指着那边一个小网吧：“就在那后面。”

“嗯？还可以这样的。”方锐说：“我都不知道我住的地方有后门。”

“要不要我带你去？”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我不是唐昊那种路痴，你放心。”

林敬言不太放心地看着他。

“别瞎操心了领导。”方锐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林敬言笑了：“那路上小心。”

他要过个马路，方锐看他走到马路对面，回过头才跟他打招呼。林敬言有点惊讶方锐还在原地，还那么夸张大力地跟他招手。有点惊讶，也回招了过去。

然而方锐当天恨林敬言恨了很久——他在那小巷子踩到一坨狗屎，实在不想刷，扔掉了那双价值不菲的高档运动鞋。对于刚刚加盟兴欣身价暴跌的过气明星来说，肉痛不已。

 

然而下午的超市他居然没去成，陈果有急事，要诏他回去。

“怎么了皇后。”方锐惊讶道：“那个节目不是小乔他们去吗？”

“本来是他们几个去。”陈果也有点着急：“你先收拾东西，我路上跟你说。”

“那么急吗？”

“明天晚上的录制。”

方锐给她跪了。

好在他懒了几天，箱子还没拆。这下不用拆了。方锐认命地给稍微整了整。

他怕林敬言在午休，给他发了个微信，说有急事要去外地。周一请假，下午也不麻烦他接他去超市了。

林敬言消息回得挺快：“怎么了？”

“不知道。陈果没详细说，叫我去外地录一个节目。本来该是别人去的。”

“是唐柔？”

“啊？”方锐迅速回：“唐柔怎么了？”

“好像是上节目说错话了。”

“怎么可能。”

方锐是了解唐柔的，她的家教很好，本人情商也高。怎么都不可能是她说错话。如果是包子那种脱线的，倒还能理解。

陈果找他救了场，就把订票信息发给了他。晚上刚好有一班直飞，方锐吐血了：“姐啊，我不说头等舱，你好歹给我定个商务舱吧？”

“……不好意思啊。”陈果发了个“笑哭”的表情：“太急了，忘了。”

你这也能忘。方锐回了她三个“笑哭”。

他只好认命地收了行李，想先上出租再说。到时候联系一下升舱。

简直就像那四处跑通告接背景板小角色的十八线小明星。

十八线小明星下了楼，林敬言居然在门口等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正在车边上抽烟。

人都来了，方锐也就没和他客气了，把行李箱放到了开着的后备箱里：“你不怕我走了吗？”

“你有那么快？”林敬言把剩下的烟按灭。

“我只是吃饭比较慢，做别的事情很快的好不好。”

林敬言把半截灭了的烟叼在嘴上，过来帮他把后备箱盖上。那烟还剩了挺长，应该没等太久。

方锐突然想起来本来还是想和他生气的：林敬言给他指路，结果踩到了一坨狗屎。害得他扔了自己一双挺喜欢的鞋。

方锐把车前挡光板拉下来打开镜子理了理发型，有点紧张地说：“我没化妆，一会儿在机场有粉丝团送我怎么办？”

林敬言还没回答，方锐一拍脑门：”对哦，我还要升舱，陈果给我定了经济舱。”

然后他听到林敬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要笑了。”

结果林敬言还是在笑。

“其实我们也没有那么穷啊。”方锐强词夺理：“这是一个误会。”

“好好好。”林敬言拼命忍着笑说。

方锐一面拿出手机打电话找航空公司，一面吐槽林敬言笑点低。

“你有移动电源没？”他一边找号码一边问：“走得太急手机没充电。”

“没有。”林敬言指指导航仪下面的车载电源：“我们老年人不用这么高科技的东西。”

“下次给你买一个。”方锐一面接电一面说：“放心，我会教你怎么用的。”

“因为我不像你们年轻人喜欢走在路上玩手机，一般三天都不用充电。”

“你什么手机啊，诺基亚吗。”方锐当真了：“那不是早就淘汰了吗？”

他手里捏着自己的iPhone。

 

林敬言心想他有时候怎么这么好骗，于是转话题说：“你还打不打电话了？”

“噢噢噢。”他开始拨号：“对了，打电话。”

方锐在那里报身份证号和姓名，不知道那边工作人员说了什么他装作尴尬地说：“是，就是那个方锐……”

林敬言想方锐心里一定得意死了。还装不好意思。

然后他又问：“那可以打折吗？”

几秒后吐吐舌头：“居然还真的可以。”

刷脸卡买了打折机票，方锐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天吶，我一个QQ音乐排行榜从没跌出前十的明星，还要自己亲自打电话买机票。”

“你还要亲自陪我去陪酒拉赞助。”林敬言补刀道。

“天吶简直惨绝人寰——”

路上有点堵了，林敬言打开交通台听路况，问：“不介意吧？”

方锐摇摇头，他拧开，刚好听了个路况的尾巴，去机场的路上没有堵车。放心了点。

广播里开始播放一首舒缓的爱情歌曲，是个女声唱的。

“你们也很惨啊，都没有司机。”

“嗯？谁告诉你们我们没有司机的？”

“因为一直都是团长亲自来接送我啊。”

“毕竟你是QQ音乐排行榜前十的明星。”

“哈哈。”方锐笑歪在座位上：“深感荣幸。”

他笑得没坐相，林敬言提醒他：“安全带。”

“系着呢。”

这首歌唱到了最苦情的部分，充斥着我爱你你不爱我的声嘶力竭。方锐突然说：“你知道吗，这首歌是老魏写的。”

“魏琛？”

“哈哈哈对啊。”

林敬言沉默了一会儿，恭维道：“你们兴欣真是卧虎藏龙。”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方锐谦虚道。

 

08

 

林敬言送他到了机场：“不用我送你进去了吧？”

“不用不用。”方锐把行李拿出来：“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南京机场了。”

“晚点了给我打电话。”

方锐想林敬言真是爱操心，给他打电话也没有用啊。不过还是很高兴地嗯了一声。

他领了登机牌，才想起唐柔的事情来。连PAD上网看了一下，算是知道了怎么回事。不仅觉得这些记者和网友无聊过了头。

但是也不至于节目都不让她上要自己替啊。方锐拖着腮，想跑来跑去真的好累。这些电视台胆子也太小了。

兴欣是不可能因为这事雪藏和封杀唐柔的，看陈果着急地样子，肯定也是电视台要求的。

不过他也知道唐柔是什么样的人，不会介意这些外界的评论。在乎的只是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而已。方锐没放太大心上。

国内航班哪次没晚点才叫稀奇。航空管制航班延误，方锐上了飞机先给陈果打了个电话，电视台安排了人会去机场接他。他说太晚了，叫陈果不用来了。酒店见就好。又给林敬言打了个电话——他和他说晚点了要告诉他一声的。

林敬言显然也是知道航空公司这些尿性，没太惊讶。问他看了那边天气了没，落地会不会下雨。

之前陈果给他发了天气预报的截图，应该不会下雨。气温也和南京差不太多，稍微高了个几度。

“在做什么？”他好像听见那边有炒菜的声音。

“做晚饭。”林敬言说：“晚点了饿吗，吃点零食垫垫。”

“不饿。”

“给你装了包饼干放包里，自己翻翻。”

“咦？！”方锐说着就翻起来：“你什么时候装的。”

说着还真给他翻出来一包，一看，甜的。果然把他当小孩子看。

“不喜欢的话，还有另一种口味的。”林敬言等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下来，慢悠悠地说。

这次是咸的。

“……你真是神。”

陈果已经把节目脚本发给他了，打算上飞机的时候看。他翻了支笔出来边写边划，大概知道要做什么就行了。太多了也记不下来。

不过方锐完全不担心，他一向都自由发挥。

本来节目是想请兴欣这些新人的，没他什么事。当时叶修也要求去，非说自己是新人。方锐还骂他来着。说他都多大岁数了，还跟新人占屏幕，不要脸。

啪，今日打脸[1/1]。

 

林敬言后来看了那期节目，方锐作为一个艺人表现可圈可点，该逗笑的时候逗笑，该退后的时候退后。新人们多少有点放不开，大部分大梁都是方锐挑的，难免有些抢了他们的风头。方锐就适时主动把话题转过去，每个点到的人都能讲两句。

那期节目效果很不错。

他挺久没上节目了，节目组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误。也没先透露，只是说会有个“神秘嘉宾”，不少人还以为是叶修。粉丝见到他多少有点意外和兴奋。当天还上了一次微博热点。

方锐有首歌叫《荒境幼兽》，因为打起来麻烦，歌里面唱的歌词听起来又像“黄金右手”，这歌后来就被《黄金右手》代替了。方锐自己也知道这个梗，后来在节目里玩游戏，夹乒乓球拿了冠军。比第二名多出整整一倍，得意地说“哥的黄金右手准就一个字”，全场爆笑。“黄金右手”就成了公认的官方梗，粉丝们特别买账。

节目访谈里主持人问他每天睡前会干什么，方锐说：“刷微博啊。”

“刷什么，新闻或者朋友的推送还是什么。”

“刷‘黄金右手’的tag。”

场下一阵起哄。

当晚这tag就被刷起来了，全都是：#黄金右手#点心大大看我一眼！

这么多，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被逐条看到。第二天早上方锐才发微博：昨天的tag太多了，也不知道最后看到哪了，反正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粉丝一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那期节目里，主持人还问他加入兴欣有什么打算。本来以为就是努力演戏转型回报公司和粉丝之类的，结果他说：“之前叶修也这么问我。”

“你怎么说？”

“我说要搞掉王杰希，他说不行。”

“……”主持人干笑：“呵呵，影帝是很难搞掉的啊。”

“他说不行了啊，我就说是是是，错了，要搞掉十个王杰希。”

“……”

“他说太多了啊，八个吧。”

场下又开始爆笑。见方锐逗主持人实在是太气人了。

王杰希也不知道知不知道，也能是不想理叶修的垃圾话，没有回应这事儿。

他还提到了林敬言。

“我们很久没有看到方锐大大了我知道粉丝们都很想他。”主持人活跃现场气氛：“那方锐大大介意透露一下最近在做什么吗。”

“最近在跟一个老师学表演。”

“为转型做演员做准备吗。”

“嗯对，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希望可以唱歌的。”

“有什么收获可以分享给我们吗。”

“很多。”方锐说：“比如他一直在尝试教我‘入戏’这件事。这方面不仅包括入戏要快，也包括出戏，抽离出来也要干净利落。”

林敬言莫名其妙，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教他这个了。

“那你练的怎么样了？”

“只能说还在练吧。很长的过程。”

“喜欢演戏吗？”

“挺喜欢的，也很想尝试新的可能性。如果有机会的话，做主持人也说不一定哦。”

“啊——”主持人夸张地说：“方锐大大不会要来抢我们饭碗吧，那我可害怕了。”

因为还有兴欣其他艺人在场，这部分满足了观众们的八卦就不再问了。转向了乔一帆罗辑和安文逸。乔一帆是近期风头很火的一位，罗辑就要差一些，问他的问题也很少，大多都被包荣兴接过去了。主要也是罗辑居于幕后，做的是特效和剪辑的工作。

现场就放了一段电影的片头，是罗辑做的CG特效。提到本职工作他显然很有兴趣，也不那么内敛了。讲了很多这方面的事。看得出很喜欢自己的事业。

总之节目给兴欣大大刷了一次脸熟，播出后多少都有点涨粉。方锐本来基数大，涨粉不是特别明显。相比而言，其他几位涨得就比较明显了。

出了电视台还有不少人找他们签名和合影，因为比较晚了。方锐只签了名，催促她们赶紧回去。电视台在郊外，这个点已经很不好打车。陈果帮不少人叫了计程车。

总算结束了，陈果派了车拉他们去吃饭。大大表扬了方锐一番，救她于水火。

“我怎么觉得你胖了？”陈果警惕地说：“没人管你你又瞎吃零食了是不是。”

方锐欲哭无泪，捏着自己的尖下巴问身边几个年轻人：“我胖吗？胖吗？”

“不胖不胖。”大家配合地猛摇头。

“我记得我和林敬言说了让他督促你健身的。”陈果伸手就要掀他的下摆：“我之前逼着练出来的腹肌呢，我瞧瞧。”

“别别别！老板娘！影响不好，男女授受不亲的！”

方锐护着自己的毛衣下摆，宁死不屈。

“没有了是不是。”陈果看得方锐心里发毛。

“还……还在的！”方锐宽面条泪：“我回南京每周定期拍给你看还不行吗。”

然后暗想偷偷用眉粉刷一刷不知道行不行，不知道网上有没有化妆教程。

他刚刚一直上节目一直没开机，打开了看，不少消息冒出来。前三页都满了，方锐扫了一眼有没有重要的。打算吃饭的时候再回。

他从头到尾拉完了全部，发现一堆消息里没有林敬言的。难免有点失望，又觉得自己好笑。

 

晚上吃的不算太丰盛油腻，只是大家聚在一起高兴一下。在本地很有名的一家酒店吃夜宵。陈果尤其高兴，觉得今天乔一帆表现得特别好，特别让她高兴，于是喝了点酒。脸上红红的跟他们讲自己的理想，说到起兴处，眼睛闪着泪花。

方锐看着几个小辈在照顾她，偷偷给叶修发微信：老板娘喝大了，怎么办？

叶修回：我怎么知道。

方锐：……你不知道谁知道？

叶修：等等，我问问沐橙。

过一会儿回了：沐橙说她也不知道。

方锐：她以前没喝多过吗？

叶修：喝多过啊，不过她都上楼睡觉了。

方锐无语，这里又没有楼上。

他觉得叶修是个没常识的混蛋，准备去找个有常识的人问问看。

“你们送老板娘回去吧？老板娘回不回去？”

“不回去啊，你们不是还没吃完吗？”

大家纷纷表示吃完了吃完了。

“不行。”陈果义正言辞地说：“多吃一点，我点了这么多呢。”又指着方锐：“你，过来吃。你看你瘦的。”

方锐：……？？？

众人也忍不住笑了。

他刚刚点开了林敬言的头像准备问问他女士醉酒了怎么办。不知道自己手不经意在输入框划来划去，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

手机震了两下，他低头。林敬言问：怎么了？

方锐犹豫了一下，把那行“出来吃饭同行的女同志喝高了怎么办”删掉，打上：你觉得我胖吗？

那边秒回：不胖。

方锐：为什么陈果老是说我胖！

林敬言：你每次挂我身上，我都觉得你下巴戳得我肩膀疼。

方锐：靠！哪有每次。

林敬言：经常？

方锐：哪那么疼，你当自己豌豆公主。

林敬言：你知道我们的女三号每顿只吃五根水煮菜心吗。

方锐打了一长串省略号：……不知道。

林敬言：她说自己太容易胖了，保持那样很难。

方锐：好可怜啊，心疼。

林敬言：我一直觉得她每天不吃饭还那么有精神很厉害。

方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了。

他们这边聊得开心，方锐都把一边的陈果给忘了。方锐看兴欣微信群里，安文逸说：所以真的没有人知道陈果喝醉了要怎么办吗？

唐柔：小心哦，果果会撒酒疯的。

罗辑：会怎么样？

唐柔：撒起酒疯六亲不认，会打人的哦。

乔一帆：方锐前辈，别玩手机了。快过来。

方锐：为什么是我！？

乔一帆：尊老爱幼[微笑]。

方锐：……小乔你现在可太坏了你。

苏沐橙：我要告诉陈果你说她老。

一群人不着四六地扯了半天，陈果居然安静下来了。几个人找了酒店保镖把她扶下电梯送出酒店，司机在门口等着。

“完了。”方锐说：“咱们五个男人送一个醉酒的女人出酒店，明天会不会上头版头条？”

“别说的这么奇怪……”罗辑小声说。

那当然不会，读者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没什么爆点。记者也就不会去爆。

他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继续给林敬言发微信：你还不睡？

快了。他回：还有十四分钟。

“……居然还精确到个位数。”

“因为电影还有十三分三十秒就放完了。”

方锐笑了。

“我有个朋友。”林敬言说：“睡觉才叫准时，而且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霸图的张新杰吗？”

“你知道？”

“对啊。他很有名啊，金牌制片人嘛。你认识他？”

“嗯，和他们那边挺熟。”

“那怎么没让他们走后门签你呀。”

“认识得太晚了，现在嫌我老。”

“你不是比韩文清年轻吗，韩文清才叫老。”

“好了，我截图了。随时准备转发。”

“咳！别这样，英雄，有话好好说。”

林敬言也笑了。一抬头，发现好久没关注电影在讲什么了，最重要的结局都没看到。

“你在床上吗。”

“……不在。”

“老干部你是不是从来不在床上看书看电影吃东西。”

“是。”

“那你的人生一定少了很多乐趣。”

“你的人生一定多了很多洗床单的乐趣。”

“我的人生还有很多擦电脑屏幕和键盘的乐趣。”

林敬言想象方锐边玩电脑边吃东西，然后手忙脚乱地去擦屏幕和键盘。好像画面就在眼前似的。

方锐见他不回复，又说：“你要和我一起分享吗。”

“我的电脑用了快五年了，你对它好点。”

方锐发了个“目瞪口呆.jpg”。

“我下次争取去代言个电脑，就可以把样品送你了，最新款哦~”

“谢谢~”

方锐看着那个“~”，笑得不行：“不客气~~~”

那边乔一帆抓住了他的领子：“前辈，看着点路。”

方锐一抬头，他差点一头栽电线杆子上。

“噢噢噢，好的。”方锐打哈哈转话题。

“作为颜值担当，要照顾好自己的门脸啊。”

方锐收起了想偷偷玩手机的心思。

“你电影看完了吗？快睡吧。”

林敬言看看进度条，其实最后半小时他都不知道在讲什么，还是回了：“看完了，要睡了。”

“晚安。”

“晚安，到酒店跟我报个平安。”

“好的。”

方锐收起手机，发现剩下几个人都看着他。

“……怎么了？”

“前辈。”安文逸冷静地说：“你是不是谈恋爱？”

“……”

“对着手机傻笑这种事，除了恋爱中的人也没谁了。”

“哈哈，不是。是我新发现了个笑话网站，一会儿把网址发给你们。”

“黄色笑话吗？”罗辑小声说：“那我不看的，我还未成年……”

“我倒是觉得如果是真的，我们卖出去还可以赚笔钱，总比便宜了娱乐杂志要好。”安文逸说。

“什么鬼。”方锐叫道：“这是对我的污蔑！”

“谈恋爱算什么污蔑？”

方锐一想，对啊。谈恋爱算什么污蔑。

分明是两个情合意投心意相通的人选择同甘共苦。

“但是没有这回事哈。”方锐说：“前辈可是很有分寸的。”

“哦，表现在不睡女粉丝吗？”

“你们这些后辈到底是怎么回事？欺负前辈很好玩吗呜呜呜……”

方锐装哭，拿出手机在群里发了个“委屈地哭了起来.jpg”。

群里没人理他。

方锐开始刷屏。

“你哭什么啊，有什么好哭的啊。是不是还要宝宝委屈难过心里苦啊？你以为你谁啊？哪那么多事啊？大晚上能不能想点积极向上的事情啊？实在闲着没事干能不能去马路上扶老奶奶过马路啊？发这么多显摆自己有流量是不是啊？你的话费还是公司给你报你知不知道？有没有点自觉心啊？风雨飘摇要同甘共苦知不知道啊？怎么一点没有集体荣誉感啊？”

这个点唯一没睡的就是叶修了，啪啪啪发了一大段出来。全是疑问句。

“不带这样的啊。”方锐看得目瞪口呆，然后“委屈地哭了起来.jpg”。

 

09

 

周一电视台做东，本来想请他们在本地逛逛。其他人留下来了，方锐说自己有事先走。然后定了回南京的机票。

这次实在是没好意思再让林敬言来接他，自己回去了。回去洗了个澡，再看看时间，下午还有时间去剧团报个到，这之前好像还可以睡一觉。

结果他一觉就睡到了快下午三点。

方锐抓抓睡乱的头发，觉得自己一大早坐飞机回来真是……得不偿失。

他知道剧团的人工作时间都是不会带手机的，打电话也没处找。还好离得不远，起来穿了衣服过去。这周应该已经开始排新剧了。

好在他到的不算晚，舞台指导刚刚讲完走位。看到他来，咦了一声：“挺敬业嘛。”

方锐谦虚地接受了。

“本来还说你不来，老林稍微替你一下呢。”

“嗯！？”方锐后悔了：“我装作不知道躲在台下行不行？”

“不是啦，只是提提词、走走位。”

“他人呢。”方锐蹦跶两下：“我已经准备好啦，让他来看我。”

“有些道具有问题，他去协商了。”

方锐：“……”一个兼职演员指导司机公关居然还包括道具的团长。

“他就是爱操心啦，什么事一定要亲力亲为才放心。”

只是第一次试试感觉，没有换衣服。大家把几个有异议的细节讨论了一下，约定到时候都演一遍试试，看看效果。

真正开始演方锐才意识到自己戏份果然很少，更多时间都是在舞台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走来走去。

“离远一点。”他听到有人拉住他的手腕说：“那幕布从我来那天就没洗过。”

这么一想果然有股陈年灰尘的味道，方锐往后退了两步。

林敬言看着方锐，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怎么了？”

“我有点紧张。”方锐揉了揉被他弹的地方。

“彩排而已，实在记不得可以看台本的，也可以打小抄。”

其实第一次大家基本都记不住台词，方锐当然也没背下来。只好低头看了看自己第一幕的台词。

林敬言偏过头，看到方锐不自觉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嘴角不自觉扬了扬，没吱声。

他第一次出场就是和男二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挤兑得男二号哑口无言，使得自己本来惨淡的人生也变得高高在上起来。

“这里。”林敬言接过他的台本，本来想说“这个地方注意一下”，看到本来就用马克笔做了标记，就问：“想好怎么演了吗？”

“嗯。”方锐点点头：“他本来觉得，如果自己不被开除，成功毕业。是可以和男一号一样的。”

“对，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只是遇人不淑。然而他又因为社会的冷眼，不得不自卑。”

这个地方很难表现，方锐自己试过几次，都觉得不够好。

“早知道一来就要上舞台我就不来了。”方锐哭丧着脸说。

林敬言拎他的耳朵。

“我下去了。”他说：“还要看他们的情况。”

“你别走别走。”方锐着急了：“我一个人害怕！”

林敬言看看一边的女三号、舞台指导、统筹等一干人，实在不知道这个“一个人”是哪里来的。

“要么你跟我下去看吧。”林敬言说：“到你了记得上去。”

 

最后的结果实在是……差强人意。

方锐本来只是“不太记得台词”，上了台变成“根本不记台词”。

“你不至于吧。”他第一幕下去以后，歇下来的男一号说：“你应该也很经常上舞台？当着几万人唱歌不是更紧张吗？”

更何况这还都是熟人，没有观众。

方锐心如死灰。想完了完了，老林一定不想要我了。

见他蹲在幕布后面头都不想抬，男一号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后面还有你的戏呢。”

第一场他一共有四幕。这才完成了第一幕而已。今天也只练第一场。

方锐依旧蹲着。

“好了，你下一场对手戏是我。”男一号说：“振作一点啊大明星。”

感到后面有人，男一号回过头。林敬言站在后面。

“团长？”

“你先去做准备吧。”林敬言走过来。

男一号有点不放心地看看他俩，见林敬言笃定的模样，点点头走开了。

方锐还蹲在那里，闷闷地说：“你别看我。”

林敬言摸摸他的头：”起来吧，还有三幕。”

“我说我不想演了你会不会打我。”

“会。”

“……太丢人了。”方锐抓了把脸。

“有什么事演完再说。”

方锐默默地站起来。

“快去吧。”

他后面的表现不算太好，但比起第一幕的车祸现场已经好了太多。方锐下场后觉得所有人看他都带着同情。到了第四幕渐渐找到了点感觉，想可能还是第一次不习惯。安慰了几句也都散了。

方锐走下舞台，林敬言站在下面看着他。剧场远处一处光，逆着他。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演话剧。”方锐说。

“嗯，你演过《雷雨》。”林敬言点点头。

他居然还记得。

“没事，上去吧。”林敬言说：“多上去走走就好了。”

方锐觉得他的怯场有一种恐高的感觉。

“你不上来吗？”

“我上来干嘛。”林敬言说：“我当观众吓唬你就行。”

“那我可害怕了。”

方锐抱着膝盖蹲在舞台上，林敬言站在舞台下面，这个角度他比林敬言高一点儿。鼻尖对着他的额头，离得很近。他看着他。

“我想想吧。”他说：“我也不知道。”

“唱歌就可以吗。”

“嗯，唱歌就可以。”

“那唱歌吧。”林敬言说。

方锐断断续续哼了一小段，林敬言听出来了，是《黑猫警长》。

“眼睛瞪得像铜铃……放出闪电般的精明……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

方锐哼完了，全场又静下来。他低头去看林敬言，眼睛里倒影着灯光，显得很亮。

“我上来吧。”林敬言撑着舞台，一翻身跳了上来。

 

“好一点没？”

方锐想了想：“好多了。”

“放开一点，哪有在台上都不走位的。”

林敬言想回去找几个方锐的现场看一看，是不是他唱歌的时候也不走位。麦克风插那儿，他动动脖子扭扭屁股就行。

方锐走了两步，深呼吸。

“天吶。”他说：“我觉得这比在摄像机前还紧张。”

“除了演戏还怕什么？”林敬言问。

“蟑螂？蛇？老鼠？女鬼？僵尸？”方锐一口气说了一堆：“都不怕。”

“说台词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溜？”

方锐又把头低下去了。

“抬起来。”林敬言用食指抵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台词背一遍先。”

“那我看一眼。”方锐低下头，看了一遍。抬起头来。

背完，林敬言说：“怎么跟小学生背书一样。”

看方锐的表情，补了一句：“还是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犯了错误的小学生鼓起勇气说：“你能别这么严肃吗，我特别忐忑。”

“因为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方锐简直要搓衣角了。

“那个灯能关掉吗？”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突然指着台下说。

林敬言叹了口气，打了个电话。很快，最远处那两盏远光灯就灭了。

“做什么？”林敬言问。

整个剧场灭了灯光，只有舞台是亮的。方锐说：“跟我跳个舞吧。”

“我不会。”

见方锐不信，又补上：“是真的。”

不管是探戈、华尔兹，或者任何和跳舞有关的活动，都和林敬言无关——他上一次动胳膊动腿还是大学时候的广播体操。

然而方锐已经欠了欠身，做了邀请的手势了。

他搭上手，发现方锐还打算让自己跳女步，不禁哑然失笑。

“我在舞台上真的没有感觉。”方锐说：“你得让我找个办法适应它。”

“你可以站在上面唱歌。”林敬言说：“要是想的话，打滚、倒立、翻跟头都行。”

“可是你说你要陪我啊。”方锐理所应当地说：“要不你和我一起翻？”

他看林敬言冷漠不合作，促狭地笑了，旋了个身：“那我跳女步行吧？”

“别闹了。”林敬言说：“一定要用这种方式？那跳完你还放不开，自己想想怎么办吧。”

“我可没说，只是每种都尝试一下而已。”

方锐的乐感很好，本来就有天份，后天又专业训练过。所以就算漆黑的舞台没有音乐，也全无大碍。林敬言就要差一些，却跟他协调着，慢慢踩上了节奏。

“看来每个人都有做不好的事情啊。”一支完毕，方锐说。

“我可以不跳舞，你试试看不演戏？”

“好吧。”方锐说：“我觉得好很多了。”

“那就好。”

他把他们拖着的手松开，扶着他肩膀的手拿下来。

 

“我不想演这段了。”方锐说：“我能换个熟的吗？”

“不行。”

方锐用一种“回家路上偶遇的淋了雨的小狗”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好吧，演完去演该演的。”

“嗯。”方锐说：“我想一下台词。”

他背过身去。

过一会儿：“好了。”

林敬言等着他。

“我知道，你让我说几句话。行吗？”他拖过林敬言的手：“我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我喜欢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没关的，所以不用在意。”

他抬起头来看着林敬言：“你喜欢谁、喜不喜欢我，喜欢周泽楷、或者喜欢韩文清都行。”

林敬言：“……”

“我不会试着成为他们，但你要看到我。”

……我看到了。

然后他就看见方锐揉着脖子说：“艾玛，这个女主好高。”

“很高的女主”低着头看着他，方锐心虚地看回去。

“好了。”林敬呀面无表情地说：“来排男三号了。”

“哦。”方锐撇嘴：“来了。”

 

这次稍微放开了一点，林敬言一直在台上看着他，结束了方锐不敢问他怎么样。继续用小狗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太烂了。”

方锐当场表演嚎啕大哭。

他都哭累了，林敬言也不来演“安慰他”，只好自己停下来。

“重来。”林敬言说：“我不说停你不要停。”

“好霸道总裁的一句话哦。”

“认真点。”

“我很认真啦。”

林敬言诧异地看着他：“你这是在耍赖吗？”

“我没有。”

“那你是在撒娇吗？”

“是呀。”

“……不准。”

“哦。”

方锐拍拍脸：“我重来了。”

他又演了一遍，林敬言觉得和刚刚那遍差不了多少。

“你不用给我指点一下吗。”方锐小声说。

“你会给小学生指点怎么上清华吗？”

方锐本来想说“会啊会啊”，看见林敬言的表情，吞了下去。

“好吧。我重来。”方锐和他的眼神对峙败下阵来。

 

“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年的我。感受到了吗？我当时站在天台顶上，想着要怎么样跳下去才能好看一点。”

他冷眼说。

“毕竟活得已经很难看了，死得当然要好看一些。

“不过能活着看到你这样，实在是太开心了。”

他从嗓子里闷着笑起来，拼命压抑着。

这是这一幕的最后一句。方锐连着不歇已经排了四遍，如果林敬言再不叫停，他要无缝开始第五遍了。这段非常耗嗓子，而且耗体力。他感觉自己背上已经出了不少汗。

这一遍完了，林敬言还是不说话。方锐偷偷擦了一把鼻尖的细汗。

他转头看林敬言：“老林。”

林敬言抬眼看他。

“渴了呀。”他委屈地说。

“好吧。”林敬言说：“歇一会儿，我跟你讲讲。”

“天吶你真是个好人。”方锐简直要哭出声音。

“你在录音棚唱歌如果唱得不好，不也是要重录很多很多遍吗？”林敬言问。

“啊，太久了。我都忘了录音棚里录歌是什么样的了。”方锐显然不想深谈这个。

“喝水吧。”林敬言说。

剧团饮水机边上有一摞纸杯子，方锐抽了一只。

林敬言想说那个杯子平时其实没人用，放了太久了。看方锐真的很渴，没说。

“你生气了吗。”方锐咬着杯口，小心地说。

“没有，你休息一下吧。”

“那你是不是有点着急。”

“也没有。”

方锐喝完了水，深吸一口气：“好，我们开始吧。”

 

“坐一下。”林敬言说。

他领着方锐坐到舞台下的座位上，第一排。

“你看到什么？”

舞台上亮如白昼，然而并没有演员。方锐只好说：“……提词板？”

“对啊。”林敬言说。

“我以为是什么哲学问题。”方锐拍拍胸脯：“吓死我了。”

“休息一会儿。”

于是他们俩就这么坐着，并肩“休息一会儿”。

“我刚开始演话剧的时候，老师说我在舞台上身体很僵硬。”

方锐躺得迷迷糊糊，听到林敬言说。

“然后你就去学了瑜伽。”方锐黏糊糊地说。

“然后我不记得了。”

“……”什么鬼啊这是调戏他吗。

“因为我总在想要做什么动作，是不是到位。一边念台词、一边观察对面演员的表现、还要记走位、记道具的位置。台上瞬息万变，同时做那么多事，难免有一两件不能兼顾。”

“后来呢？”

“后来我突然发现，我不用记道具的位置也能拿到它、走位也成了理所应的事。台词很顺畅，观察对面演员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用了很久吧。”

“嗯。拿道具是手的事情、走位是脚的事情、观察是眼睛的事情、念台词是嘴的事情。”

“天吶好可怕，分尸了。”

“然后用脑子去理解角色。”

“更可怕了。”

对话静下来，台上空空荡荡，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第一次演戏的时候，是在蓝雨。”

林敬言浅浅地“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那时候觉得好有趣啊，于是排练也很勤奋。觉得拿个金奖不在话下。”

方锐想，那还是在训练营第一年的事了。

“反正后来很糟糕。虽然也不是我一个人糟糕……”

他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本来同心协力的大家，结束后一起互相埋怨、撕破脸皮。

“太混乱了最后，我都不记得了。”方锐不想再说了。

不想说就不说了，林敬言拍拍他的手背。

“再讲讲你的事吧。”

“我的事情有很多，你可以慢慢听。”林敬言说：“现在我们休息一会儿。”

于是他们就坐在一起“休息”，好像这是顶大的一件事一样。比方锐记不得台词、怎么排都找不到感觉更严肃。

林敬言交叠双手看着舞台中间不知道什么，方锐侧着身子盯着地上一块地毯。

 

半晌，方锐说：“我休息好了，我们再来吧？”

 

10

 

他们那天一直练到七点多，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方锐的表现也没有太好，还是一在台上就浑身不自在。现在的阶段只是勉强能按标准念完台词。

只是他觉得林敬言应该是标准高的，这么想也能给自己开脱一下好受一些。

“就算你的水平有八十分，到了舞台上也只能发挥四十分。”结束的时候林敬言说：“更何况你本来也就只有四十分。”

“那么少吗。”方锐可怜地说。

“说错了。”林敬言顿了顿：“三十分？”

方锐扁了扁嘴。

“好了。”他看方锐失落的样子：“我真的没有生气。”

方锐想这都叫没有生气，那林敬言真生气了得是什么样啊。有生之年好想看一眼。

“没事儿了。”他摸摸方锐的头：“走吗？”

方锐拖起步子跟着他，好像今天是折腾累了，脚步都有点虚浮。

“我给你买了点东西，一会儿去我车上拿。”

方锐想起自己还没去超市，他临时给陈果救场去了。

林敬言给他买了点清洁用品和晾衣架，还有一些厨具和调味品：“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你自己买吧。”

“谢谢你啊。”方锐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把钱给你？”

林敬言看着他。

“呃，那我，好好学习，报效祖国……”

林敬言看他在那抓耳挠腮，好笑地说：“要不要我帮你拿上去？”

“不用不用，送进电梯吧。”

箱子已经打包好了，方锐把它推进电梯，不经意露出一小截后腰。林敬言的目光沉了沉，偏过头去。

“好啦我走了，谢了，明天见。”

林敬言嗯了一声，站在电梯门口没走：“我看你上去。”

方锐笑了：“怎么跟送小朋友上幼儿园似的。”

“你就当是吧。”林敬言说。

方锐捏起嗓子说：“叔叔明天见。”

他的伪音是练过的，真的就是个小朋友的声音。软绵绵的。

电梯门关上了，林敬言看电梯数字停在方锐住的那层，直到很久确定他不会再下来了。转身出了大厦回到车上。

方锐的确不会再下来了——他趴在窗台上看他回去。

 

林敬言回去找了方锐几个近年live的视频，发现他果然懒，抱吉他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为了能有椅子坐。麦克风架在面前，边拨弄边唱。偶尔炫一下技，下面的小姑娘还都挺买账。

然后又找了几个跳舞的视频，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把播放列表从头看到了尾。其中有一个视频方锐跳一半帽子掉了，他踩着节拍走了几步，突然以一个很高难的动作伸脚勾过来，唱了一句歌词，又以一个很酷的动作戴头上了。下面一阵起哄。

只有林敬言感觉方锐想偷偷揉鼻子，又忍住了——他一觉得不好意思就那样。

林敬言偷偷把这视频下下来了，还暗搓搓把文件名改了，生怕被人发现了似的。

关了电脑他才想起初衷是看方锐到底有没有舞台恐惧症，回忆了半天想方锐应该没有这种东西。

所以可能是有林敬言恐惧症。

“怎么了，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压力了吗。”林敬言自言自语。

 

第二天方锐来剧团都是低着头走的，实在觉得丢人。别人跟他打招呼他都不好意思回，整个人一个大写的怂。又怕别人觉得他不回复是高冷，一路躲着人走。恨不得开个隐身潜行的功能。

今天不用上台彩排了，方锐主动去找林敬言开小灶补课。

“我有点事。”林敬言刚好在锁门，要出去的样子：“改天吧？”

方锐喔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情况吧，不知道那边什么时候办完。”

方锐看着他拉了两下门，确认锁好了回头：“怎么了，要跟我一起去？”

“不是，怕你不回来了。”

“……不会的。”

“你去拉赞助吗？”

“嗯？”

“要带公关吗？”

“没钱。”

“那要带QQ音乐排行版前三吗？”

“据说他身价三百万呢，带不起。”

“啊，你嫌弃我。”

“不敢。”林敬言说：“那就一起去吧。”

“耶。”

方锐忽悠成功，一蹦一蹦的，林敬言一把抓住他。

“别乱跳了，多大人。”

方锐不蹦跶了。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跟着他：“你找哪儿的赞助？还要团长亲自去。”

“其实不是拉赞助。”林敬言摇摇手指：“去见个老朋友。”

“哈。”方锐瞪圆了眼睛：“你上班时间出去浪。”

这什么词。林敬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所以别说出去。”

“你……上班……时间……出去……浪……”

方锐用气声又说了一遍，还故意用手比了个喇叭的手势。

林敬言笑了：“那你就是上学时间。”

“你翘班，我翘课。”方锐心满意足地说：“挺好，谁也不许嘲笑谁。”

 

林敬言开车带方锐去了个茶室。这个地方他知道，挺高档的，都是演艺圈居多。他来过几次。

“什么朋友，我认识吗？”

“你知道。”娱乐圈太容易出现两个人互相知道但并不认识的情况了，于是林敬言换了个词，补充道：“他们也知道你。”

“我果然很有名啊。”

进了包间，霸图的三位看到林敬言后面的人的时候也有点惊讶的样子，之前林敬言打了招呼说要带个朋友来，却没说是谁。这间茶室他们经常来，每次都会选这间包厢，已经很熟悉了。

“居然是兴欣的人。”张佳乐凑上来：“小朋友，你是不是卧底呀？”

还小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老林女朋友呢。”只是方锐没听见。

“是啊。”方锐大大方方地说：“你们小心不要讲什么机密让我听到。”

“那我们骂叶修你会不会介意？”张佳乐问。

“当然会了！”方锐义正言辞地说：“你们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骂？”

“小朋友过来坐一下哈。”张佳乐招呼他过来：“今年几岁了？”

“……二十二。”

“很年轻嘛！不可估量哟。”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林敬言。

“咳，别这样，你只比他大两岁而已。”

张佳乐出名很早，倒是走到哪都像前辈。方锐近距离观察了他一下，看他身上真的有种忧郁的气质。不免感到一阵服气。

张佳乐的角色很多这样的，什么残疾的诗人、受挫的艺术家……不过也有很硬气的，演过郁郁寡欢的警察。不少人觉得他一脸忧郁砸手雷的样子很有味道。

林敬言领着方锐到桌边，介绍了一下“韩文清，张新杰。”

两个人点点头，林敬言又介绍方锐：“我学生，方锐。”

“大家好啊。”方锐装出一副很乖巧的样子：“我老师，林敬言。”

看他们互相称呼。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有种哪里不对的样子。

方锐不爱喝茶，点了柠檬茶装装样子，结果发现张佳乐居然点了冰淇淋船，十分羡慕。

他一边喝一边听他们讲话，话题和霸图本身没什么关系，聊了聊新电影和新人，还有林敬言最近带的新剧。老朋友叙旧而已。也问了几句方锐的事情，比如有没有去过青岛，客套说下次请他去吃青岛大虾。方锐说没有去过。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老朋友们的动态，听说微草要拍新电视剧了。

“说起来你们兴欣是不是要拍新电影啊？”

剩下人齐刷刷看向了方锐。

“是啊。”

“什么时候拍啊。”张佳乐搓手：“什么题材，来，透露透露。你也要演吧？主角谁呀？多少预算？什么档期？可得错开。”

“为什么要错开？不迎面一战吗。”林敬言挑拨道。

“哈。这不是为了观众着想嘛。”

“我不知道啊。”

方锐一脸无辜，自动切换到演戏模式。

“什么都不知道？”张佳乐怀疑地看他。

“真的。”方锐悄悄说：“其实，我是呼啸派去的卧底。”

……你是猴子派去的逗比吧。张佳乐冷漠地看着他。

方锐演无辜很有经验，大概从初中没写作业却说是忘带开始了。骗过了无数老师班委课代表。

“别闹了。”林敬言拍拍方锐的手：“方不方便说？”

“好啦，是要拍，不过最近不会拍。”

“那之前在传什么？”

“炒作啊。”方锐理所当然地说。

“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不要脸？”

“炒作本来不就是不要脸的吗？”

张佳乐无语了，转头去看林敬言：“这孩子你哪捡来的啊？”

“是我自己非要贴上去的。”方锐抢答。

林敬言正要讲话，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新杰开口了：“明年年底拍。题材是港片，警匪片。”

方锐咬着的吸管都掉杯子里了。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方锐结结巴巴地说：“剧本还没写完呢……”

不是吧，张新杰的消息也太灵通了。果然安文逸才是卧底吗，真是看错了这个世界。

“叶修告诉我的。”

“他怎么不告诉我啊！你是制片人？”张佳乐明显对被隐瞒了感到了不满。

“不是。”

“只是因为兴欣钱不够，来找我们合作而已。”韩文清道。

“老韩你也知道？”

韩文清点了点头：“还在协商，没有确定。”

的确是港片、警匪。甚至方锐还知道自己的角色，是个小警察。听说最后需要壮烈牺牲一下博取同情，才能让人印象深刻。不过这部分还有异议。

“死可以。”方锐那时候一本正经地说：“但一定要让我死得帅一点，不能敷衍地死了啊。我的粉丝会很伤心的。”

方锐看着这个可能是自己未来老板的人，怕怕的。盒饭能不能吃上肉就看他心情了。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不知道怎么讨好。

“都再说吧，”韩文清问林敬言：“你来不来？”

“我？”林敬言笑了：“为什么是我？”

“你片酬比较低。”张佳乐插嘴道。

林敬言无奈地笑了笑，大概是习惯这么开玩笑了。

“你还有片酬啊。”方锐凑上去：“多少钱？可以包年吗？我应该买得起。”

“讲着玩的。”林敬言说：“很久以前的事了。”

方锐也没追问，想可能是林敬言学生时代做的兼职。片酬都很低，还要分有没有台词两种。能讲两句台词就挺了不起了。

“叶修上一个片子是自己当制片人的？”张佳乐问。

“是。”韩文清说。

“真行啊他，什么都包了。”张佳乐咋舌：“他们那个老板完全不懂？”

老板也兼顾不少，又管艺人，又管电影。看来兴欣真的很小，人完全不够用。

听到有人在说老板娘坏话，方锐下意识维护了起来：“也不是啊，她还是很懂的！”

很懂娱乐圈八卦，方锐在心里说。

“新片要找你们霸图的制片人吗。”方锐问。

“我们还不确定。”张新杰说。

方锐偷偷在下面拿出手机，找到兴欣微信群：哈哈哈哈哈哈老叶人家张新杰看不上你。

叶修没回，方锐看看时间，上午十点。也对，叶修没起床。

感到了一阵失望，只好发了一堆表情刷屏泄愤。

包子回了：“老大没起床呐！”

然后还发了个起床的颜文字。

方锐看着包子发颜文字，一阵恶寒，问：“包子你这个表情哪来的？”

仔细看了看，好像还不是一般的颜文字。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有点像包子，惊呆了。

“我下载了兴欣的输入法，是小弟设计的。”

然后又是个萌萌哒的拍桌笑颜文字。

……什么鬼。

说完包子就传了输入法安装包，方锐一个手快就给下下来了。看到里面还有自己的输入法皮肤，Q版二头身，忍不住拿给林敬言看：“老林你看我。”

林敬言还没仔细看，方锐见张新杰在看他，忍不住又去显摆了一下。

张新杰瞄了一眼：“你们还是拿去卖给轮回吧，他们脑残粉比较多。”

“……好有道理？”

方锐拿着这个输入法，刚打了两个字“包子”就弹出一个巨大的包子动画，是Q版的包子在吃一个巨大的包子，对着屏幕对面的方锐张开了血盆大口。吓得他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兴欣的输入法有毒。”方锐心有余悸地跟林敬言说。

……后来这个输入法下载量破了百万，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果然粉丝的力量不容忽视。

 

聊一聊差不多到了中午，林敬言本来想做东留他们吃饭。他们说还有事要做。张佳乐是一线大牌，出入也不方便。

方锐也没问什么事，想这大概就是霸图机密了。一个导演、一个制片人、一个多次入围影帝的演员，一起来南京？他却没想明白。

“回去吗？”林敬言问。

“回剧团？”方锐想想：“回吧。回家也没什么事。”

“可以回去懒懒散散。”

“真的吗？！”方锐兴奋地看着林敬言。

“假的。”

方锐觉得林敬言真是越来越无聊了，在外面十句有八句都是在逗他。

“我后悔了，我想回家去懒懒散散。”

“你也可以偷偷在剧团懒懒散散，我不介意。”

“我不会在信你的钩了，死心吧。”

“你说我们两一起不在剧团会不会引人遐想。”林敬言突然转了话题。

方锐惊恐地看着他：“你是谁，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正经严肃的林大大了。”

“哈哈。”林敬言逗完了：“走吧，回去了。我在剧团还有点事。”

 

下午方锐自己把第一幕的戏反复彩排了几遍，感觉已经很不错了。可惜没能让林敬言看到。

他自己找了剧团一个僻静地方，他算是编外，演员们也习惯了他不和人集体活动。走了两步，看到男二号也在自行勤奋，于是鬼鬼祟祟留下来观望。

男二号也演了挺久了，是个挺有经验的演员。

方锐看到他还想到自己跟他对戏时糟糕的表现，回忆起那时候，感到了一阵绝望。

“你就一点都不记得原来的事情吗？为什么就不能跟我说一句真心话呢！”

男三号对着空气，大声地说。

这句方锐台词听过一遍了——那天早上林敬言在公园里，对着树也说了这句话。

他看着男二号，总觉得没有那天林敬言的表现让他感触深刻，却也想不通他演的有什么问题，偷偷继续看了下去。

“好……我不说，你不想听。”

他哽咽了一下，用张皇失措表达内心的后悔。

可他后面再说什么，方锐却没有听下去。方锐明白了，不管他再怎么难过、他都不会感同身受——他不会为他的失落心痛，不会为他的憔悴自责。